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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山度:新中國培養的第一代匈牙利漢學家

作者:徐寶鋒    發布時間:2024-05-14    來源:學習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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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山度(Józsa Sándor),匈牙利著名漢學家、翻譯家,匈牙利羅蘭大學中國系名譽副教授,長期從事中國語言、文化、歷史的研究和傳播,代表著作有《漢語課本》《毛澤東詩詞二十一首》《中國與奧匈帝國》等,2023年獲得第十六屆中華圖書特殊貢獻獎。尤山度是新中國成立后首批來華的外國留學生,也是新中國培養的第一代匈牙利漢學家,為傳播中華文化、促進中匈文化交流、增進中匈兩國民眾相互了解作出了貢獻。

結緣中國:幸遇改變一生命運的留學機會

1950年12月,羅馬尼亞5名留學生、保加利亞5名和匈牙利4名留學生陸續抵達清華大學,清華大學東歐交換生中國語文專修班正式開課。尤山度就是4個匈牙利學生中的一員,而且成為這4人中唯一一個一直從事中匈友好合作的漢學家。現在看起來這只是一組簡單的關于東歐交換生中國語文專修班的歷史數據,但在當時,這組數據背后涉及的卻是新中國與東歐社會主義國家未來關系發展的重大決策。時任政務院總理周恩來親自主持會議研究部署專修班的有關工作,并責成當時的政務院文化教育委員會、外交部、教育部組成專門小組,擬定計劃與有關國家商談交換留學生事宜。時任清華大學教務長、校務委員會副主席,著名物理學家周培源成為新中國教育史上絕無僅有的被中央政府任命的一個班的班主任,中國政府對這個專修班的師資配備可見一斑。匈牙利政府對第一批學生的選派也非常重視,在全國范圍內物色合適的人選。幸運的指針就這樣不經意間滑向了尤山度,中匈兩國加強人文交流的大勢,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我本科的專業是研究匈牙利的近代史,所以我的任務就是到中國去學習中國的近代、現代史。”時過多年,談起這段過往,尤山度依然難以抑制發自內心的激動。據他介紹,20世紀40年代末讀完匈牙利史本科專業的他,畢業后被國家分到外地的中學教課,不出意外的話他會一直在匈牙利當中學教師,他從沒有想過自己工作與生活會和遙遠的中國發生任何關聯。但是,“1950年11月的一天,一封來自首都布達佩斯的‘神秘電報’打破了我的平靜生活,并自此把我的命運和中國牢牢連接在了一起,我的人生軌跡也因此發生了重大轉變,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選擇我,只是被告知,自己同其他幾位大學畢業生馬上出發去中國學習。我那時非常興奮、激動同時也有些茫然,中國在哪里、中國是什么樣子,這些對于年輕的我來說都是一個未知數。那是一次非常漫長的旅行,我和其他同學一起足足坐了15天的火車,才從布達佩斯經莫斯科到達北京。”70多年過去了,說起與中國奇妙結緣的經歷,尤山度的眼里充滿了激動的淚水。

走進中國:見證中匈友好交往的諸多歷史瞬間

1950年的中國百廢待興,在剛到中國留學的尤山度的印象里,各個方面還都不是特別的發達,甚至有的方面還相當的落后,但是,他和其他同學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情。“當時我們在清華大學接受漢語培訓,給我們上漢語課的老師,是全北京最好的老師。他們原先是英國、美國大學里的客座教授,被國家從國外召喚回來,為我們做漢語培訓。”尤山度評價他的中文啟蒙老師們為“最高級、最親密的老師”,老師經常會直接到他們的宿舍噓寒問暖,主動關注他們的學習和生活,過年的時候會用保溫瓶送來熱氣騰騰的餃子。尤其讓他記憶深刻的是,1952年冬天,尤山度從清華大學搬到了鐵獅子胡同1號的人民大學,他對那年北京冬天刺骨的寒風印象深刻——“我們穿著自己厚厚的西服,但也還是很冷”。然而這種寒冷并沒有持續多久,當時并不富足的中國政府想方設法為留學生提供足夠的生活保障,人民大學很快為他們定做了棉襖,解決了他們受凍的窘境。

提到自己在中國的老朋友,尤山度談及了北京語言大學教授郭玉恒和他夫人的一件趣事:“郭玉恒在匈牙利羅蘭大學東亞教研室任客座教授時,生了兩個孩子,一個孩子名叫布達,布達佩斯的布達,另一個孩子名叫佩斯,布達佩斯的佩斯。原因是布達出生的時候,他們住在布達的一個旅館。佩斯出生的時候,他們住在佩斯的一個旅館。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在他的眼中,中國和匈牙利兩國的人民彼此間都有著深厚的情感基礎,這種情感一直伴隨著他70年的漢學生涯,是他不斷走進中國、研究中國和譯介中國的巨大動力。

1955年回國后,出于對中國的濃厚興趣,尤山度主動要求去匈牙利中國科學歷史研究所工作。那時中匈交往頻繁,匈牙利外交部非常需要會說漢語的人,于是在匈牙利中國科學歷史研究所工作了一段時間后,他被抽調進了匈牙利外交部。原因很簡單,他那時是唯一一位會說漢語的匈牙利人。短短一年多的時間里,他為周恩來、朱德等許多訪問匈牙利的中國重要領導人做過翻譯。在他的相冊里,至今還珍藏著許多與這些中國領導人的合影,這也成了他的中國記憶中最為珍貴的部分。1956年1月,朱德訪問匈牙利,尤山度擔任官方翻譯。在一次群眾集會上,當時的匈牙利領導人送給朱德一柄特制的馬刀,朱德興奮地從刀鞘里抽出馬刀,高高舉起。說起這個場景,尤山度十分的驕傲:“我作為當時唯一在場的翻譯,就站在他身邊,對我來說,那是一次難忘的經歷。”

宣介中國:取得促進中匈交流的重要漢學成就

1956年,尤山度離開外交部進入羅蘭大學繼續從事教育事業。1975—1976年間,他被再次抽調派往匈牙利駐華使館工作了一年。1976年9月,尤山度回到匈牙利,繼續任職于羅蘭大學的中文系。

“上世紀70年代末,當時匈牙利大學里的中文教材非常有限,僅有的幾種教材不能完全滿足匈牙利本土教學需要。”尤山度回憶說。他與同事高恩德決心結合自己的翻譯經驗以及漢語教學實際,選取中國最好的教材,改編為一套適合匈牙利學生使用的教材。教材問世后,尤山度自豪地說:“雖然我和高恩德直到退休還是副教授,但我們合作編寫的這套教材,給無數匈牙利學生了解中國打開了方便之門,這比什么職稱頭銜都重要。”尤山度編輯的這套4冊本《漢語課本》教材,是匈牙利第一套比較完整的漢學學習資料,到現在還一直用于匈牙利學生的漢語教學。

1988年至1991年,尤山度被北京外國語大學聘為客座教授,為中國學生講授匈牙利歷史。這之后他就一直活躍在中匈文化交流的各個領域。

“做研究70年,我的研究視野一直沒有離開過中國這個研究對象。”現在已經年逾90歲的尤山度依然筆耕不輟,許多學術著作產生了重要影響。他在《中國與奧匈帝國》一書中,基于自己對于中國和匈牙利兩國歷史與現實的深刻理解,將1949年后的中國與匈牙利的關系與歷史,完整地記錄了下來,是迄今為止十分珍貴的史料匯編。在尤山度看來,“匈牙利文化的獨特性來自于其東方根基”。在他書房的墻上一直掛著一幅用漢字寫就的裴多菲的名句“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尤山度認為,“在我們的歷史長河中,我們一直在為生存和自由而戰斗。而近代以來,中國曾遭受著半殖民統治并與之抗爭”。這讓兩國之間有更好的相互理解的基礎。

尤山度在中國文化翻譯方面更是成果斐然。因為在匈牙利外交部做過口語翻譯,尤山度有機會接觸到毛澤東等中國領導人,他們的魅力與風采給年輕的尤山度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時候我經常翻看《人民日報》,報紙上出現的毛澤東詩詞深深吸引了我。我試著吟詠這些作品,用心體味詩詞中的情懷和意境。”“我最喜歡《沁園春·長沙》和《沁園春·雪》,詩詞中蘊含的那種‘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磅礴氣勢和‘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壯闊情懷,開拓出一種詩詞新境界。”尤山度認為自己雖然學過中國近現代史,也熟練掌握漢語,但卻很難完全理解毛澤東詩詞,因此“不如把它們翻譯出來,這樣不僅能在翻譯的過程中學習,也能檢驗我是否真的讀懂了這些詩詞”。最終,尤山度通過查閱資料、與中國朋友探討交流,與匈牙利詩人反復探討,整理和翻譯了毛澤東21首作品,以《毛澤東詩詞二十一首》為書名,用中匈雙語對照的形式于1958年在布達佩斯出版。出于對毛澤東的敬重,這本書中文部分出自當時匈牙利最好的中文書法家的手筆,并用紅色印刷,書籍封面采用了當時最昂貴的絲綢封面,印制十分精良。盡管定價很高,作為第一部匈牙利語的毛澤東詩詞作品,這本書還是很快就銷售出3000冊,在匈牙利產生了非常大的反響。1959年,朱德訪問匈牙利期間,匈牙利領導人送給朱德一本《毛澤東詩詞二十一首》,請他轉交給毛澤東,毛澤東親自為尤山度在扉頁上簽名。毛澤東的簽名尤山度一直珍藏著,在他看來,這是自己作為一個漢學家所獲得的殊榮。

尤山度曾這樣說道,“我退休以后,也沒有停止中文教學和中國研究。成年以后,我的一生都在和中國打交道”。這是從事漢學研究70年的尤山度對自己一生的概括,也深情地表達了他與中國緊密的生活交織和情感連接。

(作者系北京語言大學世界漢學中心主任、漢學與中國學學院院長)

(來源:《學習時報》2024年5月10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