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書未讀完,不換第二書”
——文學家吳宓的治學之道
學人小傳
吳宓(1894—1978年):字雨僧(亦作雨生),陜西涇陽人。文學家、詩人,清華大學國學院創辦人之一,曾任東南大學、東北大學、北京大學、燕京大學等高校教授,并參加創辦江津白屋文學院。他首倡比較文學,著有《吳宓詩集》《文學與人生》《吳宓日記》等。
關于吳宓的一生,正如他自己總結的:“一生效忠民族傳統文化,雖九死而不悔;一生追求人格上的獨立、自由,追求學術上的獨立自由,從不人云亦云。”
凡能有所成就,莫不出于勤奮
吳宓指出:“有史以來,人類之一切活動,生生養息,百工巧匠,老農老圃,明君賢相,一言以蔽之,下至販夫走卒,上至大圣大賢。凡能有所成就,莫不出于勤奮。”吳宓自小天資聰穎,但依然刻苦攻讀。每餐由家人送至書房。一晚,家人送餅一只,油潑辣椒一碟,吳宓讀書入神,誤用餅子蘸墨大啖,連曰:“香,香,香。”
吳宓在12歲時就已考入融傳統與新知為一體的宏道學堂。在這樣一個名流輩出的學府里,他積累了深厚的學識基礎。后來,吳宓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清華,從此結下了與清華30余年的不解之緣。1917年,吳宓赴美留學,先入弗吉尼亞州立大學,后轉入哈佛大學文學院,師從新人文主義者白璧德。在留學期間,他刻苦鉆研新人文主義學說,廣泛涉獵歐美文學,并用分析歐美文學的方法比較研究中國文學作品,如《紅樓夢》等,逐漸樹立了自己獨特的學識方法,為其日后開創比較文學學科奠定了基礎。在哈佛大學時,學識廣博的吳宓與湯用彤、陳寅恪并稱為當時的“哈佛三杰”。這一時期,他不僅讀書用功,而且著述頗豐,撰有《論新文化運動》《英文詩話》《中國之舊與新》《紅樓夢新談》等文章,精編《精選古今英文書目摘要》《案情摘要》等著作。
勤奮實乃讀書治學之根基,誠如吳宓自言:“自束發受書、成績未嘗落后于儕輩,執教以來,各方謂我,學問尚有根底,竊自衡量,尺寸之進,莫不源于勤奮。”
治學當嚴謹認真
吳宓認為,治學嚴謹是獲得真才實學之必要前提,而治學嚴謹的根本則在于做人謹嚴和生活謹嚴。如果一個人為人上放蕩不羈、流連于坊曲之間,生活中自由散漫、起居無常,其治學也必然虛空浮躁、坐立不安。具體而言,治學嚴謹可分為四個方面:一是擇善固執,絕不朝三暮四,時做時輟;二是循序漸進,謹恪認真,絕不踏空夾生,弄虛取巧;三是謹心向學;四是嚴苛律己,虛懷若谷。因此,一旦想要研究某種學問,在事前就必須進行認真嚴肅的思考:自身是否有相關的研究基礎,是否有保證開展此項研究的時間和精力?一經作出決定,就要竭盡全力確保完成,不能推拉拖延、馬虎了事。
吳宓在西南聯大任教之時,盡管辦學條件艱苦,設備簡陋,但他依然認真負責,嚴謹細致,從不馬虎從事。錢穆當時曾與吳宓同居一室,他在《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中回憶道,“室中一長桌,入夜……雨生(吳宓)則為預備明日上課抄筆記寫綱要,逐條書之,又有合并,有增加,寫定則于逐條下加以紅筆勾勒。雨生在清華教書至少已愈十年,在此流寓中上課,其嚴謹不茍有如此。”在上課時,他板書字體總是標準正楷,端莊方正,一絲不茍,講課內容也豐富充實,條理清晰,無一句廢話。1963年,吳宓在給學生周錫光日記本題贈的留言中,勉勵其要始終保持謙遜嚴謹的治學態度:“無論何書,皆必須一直連續到最后一頁、一行,一書未讀完,不換第二書;讀書有一字之音義不明,必須立刻查出;查出之后,有某句的意思仍不全了解,必須請老師或朋友指教,直到滿意為止。”
兼取中西文明之精華而熔鑄貫通之
吳宓既有深厚的國學根基,又精通多國語言文字,有系統的西學素養。1922年,在南京任教期間,他與柳詒徵、劉伯明、梅光迪、胡先骕、湯用彤等創辦《學衡》雜志,任主編。雜志宗旨主要是提倡國學,兼介歐美學術。關于如何對待西方文化,他認為,“西洋文化,譬猶寶山,珠玉璀璨,恣我取拾,貴在審查之能精與選擇之得當而已”。如“未加深究,不知審慎選擇”,則猶如“西晉清談,南唐詞曲,終不免導致亡國之禍”。他主張對于西洋文化,既不能盲目排外,也不能全盤接受,要在全面系統研究的基礎上,進行精當選擇,才能“保存國粹,而又昌明歐化”。
關于如何構建中國新文化,吳宓認為,“西洋真正之文化與吾國之國粹,實多互相發明,互相裨益之處,甚可兼蓄并收,相得益彰”,我們必須“兼取中西文明之精華而熔鑄之,貫通之”。一方面,要研究中華古今之文化,并將其發揚光大;另一方面,對西洋古今文化亦要“研究之,吸取之,譯述之,了解而受用之”。只有在對中西古今文化進行全面深入研究和了解的基礎之上,才能使之融會貫通、交相輝映。
1928年,清華大學外文系成立,吳宓負責確立辦系方針、培養目標和課程體系。他在參考國外比較文學系辦學經驗的基礎上,提出了“博雅”之士培養方案,并以此培養方案為基礎進一步提出“課程總則”,明確指出外文系課程之目的在于“了解西洋文明之精神,創造今世之中國文學,會通東西之精神思想而互為介紹傳布”,課題之編制有兩種原則,其一是“研究西洋文學之全體,以求一貫之博通”;其二是“專治一國之語言文字及文學,而為局部之深造”。這些基本原則充分體現出中西文化的會通、新舊文化的熔鑄,而非二者之間的對立和沖突。因此,所謂中西融合,既要吸收西方先進文化,又要保留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吳宓試圖將民族文化放在世界文化的宏闊視域內,去尋求一種普遍的、做真學問的有效路徑。
吳宓終生讀書、寫書、教書,形成的獨具特色的治學經驗,對于我們當下治學依然有著十分積極的現實意義。
來源:《學習時報》(2023年12月13日A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