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點本事為國家做貢獻
——鄧小平的家書
魚傳尺素、鴻雁傳書,家書是親人們溝通感情、交流思想的重要方式。鄧小平性格內(nèi)向深沉,言談直率簡練,沒有寫過太多家書,但穿過歲月的蒙塵,閱讀他留下的那些為數(shù)不多的家書,依然能夠感受到字里行間濃濃的家國情懷。
(一)
目前所知鄧小平最早的家書是他19歲時寫給父母,堅決要求退婚的信件。1920年,16歲的鄧小平赴法勤工儉學(xué)。在對資本主義社會有了切身體驗之后,鄧小平感到:“生活的痛苦,資本家走狗——工頭的辱罵,使我直接或間接的受到很大的影響,最初兩年對資本主義社會性的痛惡略有感覺”,他認為只有通過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才能救國救民。在周恩來、趙世炎等人的引導(dǎo)和幫助下,他投身革命斗爭,接受馬克思主義,確立了共產(chǎn)主義信仰。
1923年是鄧小平從一個普通的勤工儉學(xué)生成長為職業(yè)革命家的關(guān)鍵一年。這一年,鄧小平正式加入了旅歐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也是在這一年,接受了新思想新思潮熏陶的鄧小平致信父母,要求解除幼年定下的“娃娃親”。1926年1月,他在莫斯科中山大學(xué)撰寫的自傳中詳細描述了這個過程。鄧小平寫道:“我到法國后,‘自由戀愛’的呼聲,充滿了我的耳鼓,觸發(fā)了我的心事,于是我決定寫信回家退婚了。不久我便加入了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更覺得一個不識字不相識而毫無關(guān)系的女子,于我將來的革命工作實無補益且有障礙,于是又接連寫了若干封信向我的父母請求退婚。不兩月,父親的回信到了,大罵我這種行為是不孝,是大逆,并且說‘倘故意違拗,家庭與汝從此脫離關(guān)系任其所為可也’的忿話來。我怎么辦呢?當然,只有兩條路:一是受家庭的軟化;一是與家庭脫離關(guān)系。于是又寫了一封信回去,堅持退婚的主張。結(jié)果,他們以后的來信,也不說脫離關(guān)系的話了。”由于鄧小平的堅持,父母也沒有辦法,只好做“親家”唐家的工作,最后,鄧小平“娃娃親”的對象唐氏由鄧家置辦嫁妝,作為鄧家的女兒嫁出去了。
除了要求退婚,鄧小平還在家書中表示,自己已經(jīng)投身革命事業(yè),不能回家了。這種言論,在舊中國封建思想濃厚的背景下無疑是驚世駭俗的,用鄧小平弟弟鄧墾回憶的話來說,鄧小平一是要求解除“娃娃親”,二是告訴家人自己參加了革命不能回家。這幾封家書,對于希望鄧小平學(xué)成歸來、光耀門楣的家人沖擊很大,而對于19歲的鄧小平而言,這些文字的背后,真實地吐露出他對革命的滿腔赤誠和對信仰的無比堅定。
(二)
鄧小平與夫人卓琳相伴58年,卻鮮少用書信交流情感。早在1939年8月,鄧小平與卓琳結(jié)為革命伴侶的第四天,鄧小平就因為戰(zhàn)事匆匆趕赴太行山抗日前線,卓琳則留在后方的八路軍總部。在夫妻離別的日子里,新婚的卓琳渴望多了解丈夫一些,便向鄧小平抱怨道:你是不是要經(jīng)常給我寫信?鄧小平不解風(fēng)情地問:我寫什么?卓琳“開導(dǎo)”地說:寫寫你怎么生活,你有什么感想。鄧小平開玩笑地說:那好,我讓秘書寫個底稿,再印幾十份,一個月給你寄一份。聽鄧小平這么一說,卓琳只好放棄了索要家書的“奢望”。
雖然鄧小平未曾給卓琳寫過浪漫的家書,但在1976年6月鄧小平給卓琳寫下的一張便條,其中飽含的深情與惦念不比長長的家書少。
1976年,鄧小平又一次陷入政治困境,被撤銷黨內(nèi)外一切職務(wù)。4月7日下午,鄧小平、卓琳二人被轉(zhuǎn)移至東交民巷17號,與外界斷絕一切聯(lián)系。其后,卓琳因角膜潰瘍住進301醫(yī)院,二人不得已分開,這是“文化大革命”期間鄧小平夫婦唯一一次分開。住院期間,卓琳十分牽掛鄧小平的安危,她給鄧小平寫下便條,叮囑他千萬不要離開現(xiàn)在住的地方。6月10日,鄧小平致信汪東興并轉(zhuǎn)報毛澤東、黨中央,提出同孩子們同住、或者首先允許他們來看望的要求。次日,毛澤東同意鄧小平來信請求。得到這個好消息的鄧小平立即給還在醫(yī)院的卓琳寫了一張便條:“已批準我們同小孩們同住,在原處。孩子們是否全回,須同他們商量。幾天后才動,注意秘密。你既可見到孩子們,就不急于出院,把別的病也治一治。”
風(fēng)雨飄搖的境遇沉浮中,愛與家的溫暖最能給予人力量與信心。這封不過幾十字的“家書”,是鄧小平同卓琳一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筆紙往來。紙短情長,不言自明的是這對相伴相依的夫妻,對彼此最深刻的了解與最默契的關(guān)愛。
(三)
1969年,鄧小平下放江西勞動。在江西三年多的時間里,這個很少寫家書的老人為生活和子女問題給中央寫了十來封信。在政治生涯低谷時期,黨組織是鄧小平最可信賴的親人,遇到生活中的難題,他提筆向親人傾訴。“文化大革命”初期,毛澤東曾對鄧小平說有事情找汪東興,所以鄧小平的這些信都是寫給汪東興的,由汪東興轉(zhuǎn)給毛澤東。
在鄧小平給中央的信中,提到最多的就是大兒子鄧樸方。“文化大革命”期間,在北大讀書的鄧樸方因不堪忍受造反派的凌辱和虐待,選擇跳樓以示抗議,因救治不力,形成高位截癱,留下終身殘疾。到江西后,鄧小平十分牽掛留在北京的兒子治病問題,不斷給中央寫信求助。
1970年10月17日,因得到通知說鄧樸方將被送來南昌同父母一起生活,考慮到醫(yī)療條件,鄧小平給汪東興寫信,懇切希望兒子能留在301醫(yī)院繼續(xù)治療。雖然在鄧小平的要求下,送鄧樸方去江西一事暫時作罷,但不久后,鄧樸方還是從301醫(yī)院被遣送至北京市社會救濟院,且身邊無人照料。得到消息的鄧小平心急如焚,于1971年2月3日致信汪東興,請求組織上派人把鄧樸方送來南昌:“我上次給你寫信,希望鄧樸方能夠繼續(xù)治療。現(xiàn)在既然無法繼續(xù)治療,清河療養(yǎng)院的條件又是如此,我們做父母的,在情感上不能丟去不理。所以我和卓琳再三考慮,覺得還是把鄧樸方接到我們住地,同我們一塊生活較好。”6月,鄧樸方被從北京送到南昌。從此,鄧小平和卓琳在工廠勞動之余,全心全意地承擔(dān)起照看鄧樸方的責(zé)任。在照顧?quán)嚇惴缴畹耐瑫r,作為父親的鄧小平,想盡一切辦法讓兒子振作起來,時常推著兒子去曬太陽,與兒子一起聊天,把從北京家中帶到江西的藏書拿給兒子看,幫助鄧樸方鼓起生活的勇氣。鄧小平還鼓勵鄧樸方繼續(xù)學(xué)習(xí)科學(xué)技術(shù),為國家作出更大貢獻。
林彪反革命集團覆滅后,國內(nèi)政治形勢有所好轉(zhuǎn)。鄧小平于1972年4月22日給汪東興寫信,再一次談起鄧樸方的治療問題:“我的大兒子鄧樸方,接回來近一年了”,“我們總希望還能有一次醫(yī)治的機會,如果有可能再送回醫(yī)院治療,或施行手術(shù)。對此,我實在不好意思向黨提出請求”。6月27日,周恩來批示:如鄧的大兒子能再施手術(shù)似可讓其來京施手術(shù)。隨后,中央同意鄧樸方回北京住院治療,至此,鄧小平夫婦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
“文化大革命”期間,鄧小平在遠離北京千里之遙的江西,為孩子治病、上學(xué)、工作不厭其煩地一次一次拿起筆,一封一封地給中央寫信,這固然是一個父親對子女、對家庭的牽掛與愛護,同時更重要的是鄧小平同中央保持一線聯(lián)系的一種重要方式。在這些信中,他反復(fù)表達了對革命工作的忠誠與堅定,多次提出“我的身體還好,還可以做幾年工作再退休”,希望有一天還能為黨做點工作。
進入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shè)新時期,鄧小平就再沒有寫過家書。人們常說,鄧小平的文章是說出來的,不是用筆寫出來的。那是因為他遇事總是先在頭腦中縝密構(gòu)思、深入思考,然后一氣呵成、出口成章。把他的講話記錄下來,幾乎不用修飾就是一篇結(jié)構(gòu)嚴謹、思想深刻、語言流暢的經(jīng)典好文章。從這個角度說,1993年1月3日,89歲的鄧小平同孫輩們的一次聊天可以視作他晚年的一封重要“家書”。
晚年的鄧小平很喜歡和兒孫在一起邊吃飯邊聊天,在這次聊天中,鄧小平回顧自己的一生,感到心中無愧,他對聚在一起的孫輩們說:“對中國的責(zé)任,我已經(jīng)交卷了,就看你們的了。”望著朝氣蓬勃的年青一代,他的思緒回到了70多年前風(fēng)華正茂的崢嶸歲月。他總結(jié)勤工儉學(xué)的經(jīng)驗就是“鍛煉”二字:“在法國一呆就是五年,那時話都不懂,還不是靠鍛煉。”
他對晚輩們寄予殷切期望:“你們要學(xué)點本事為國家做貢獻。大本事沒有,小本事、中本事總要靠自己去鍛煉。”這位為中國人民解放和幸福事業(yè)奮斗了一生的老人,對后輩最大的期待就是本事無論大小,但要有家國情懷。要在大風(fēng)大浪中去實踐、去經(jīng)受考驗,把對小家的眷念凝結(jié)成對人民、對國家、對民族的大愛,以責(zé)任和擔(dān)當托舉起大寫的人生。
(作者系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第三研究部副主任、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