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上，有一位毛澤東親點的“炮兵元帥”，他就是在解放戰爭中犧牲的最高將領朱瑞。朱瑞1905年出生于江蘇宿遷，1924年考入廣東大學，一年后赴莫斯科中山大學求學，其間加入蘇聯共產黨。1927年在中山大學畢業后，朱瑞考入克拉辛炮兵學校，畢業時取得筆試和實彈射擊第一名的優異成績。1930年朱瑞回國投身革命，曾任紅五軍團政委、紅一軍團政治部主任、中共山東分局書記等職務。作為人民炮兵的奠基人，朱瑞與我軍炮兵的淵源還得從七大后的一次工作安排說起。

七大閉幕后不久，中央決定任命朱瑞為軍委副總參謀長，為此周恩來和毛澤東先后約談了他。然而考慮到未來我軍作戰急需強大的炮兵，朱瑞表示想投身人民炮兵建設，哪怕去炮校當個教員。當朱瑞向毛澤東詳細匯報關于建設炮兵的設想，并表示“愿意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給大炮，和大炮交朋友”時，毛澤東很高興，當即決定讓朱瑞代理延安炮兵學校校長，最后還與他合影并鼓勵說：“蘇聯有炮兵元帥，你就做我們中國的炮兵元帥吧！”

千方百計獲取裝備，組建東北炮兵

1945年6月，朱瑞到延安炮兵學校任職（首任校長邱創成因病無法參加工作），不久日本即宣布無條件投降，中央也隨即作出“向北推進，向南防御”的戰略方針，并決定“再從延安派一千三百個干部到東北并將炮兵學校（約一千人）開到東北去”。根據情報顯示，日本關東軍投降后遺棄了大量火炮、槍支和軍用裝備，于是中央決定炮校立即輕裝挺進東北，接收日軍裝備組建新式炮兵。炮校黨委隨即作出部署，將僅有的14門火炮劃歸陜甘寧晉綏五省聯防軍，1000余名師生分為三個梯隊躊躇滿志地向東北進發。

臨行前，朱德總司令在延安王家坪囑咐朱瑞：“組建炮兵的工作要抓緊，有了現代化的炮兵，革命就有了勝利的保障”，并交給他一封寫給東北蘇軍最高統帥馬利諾夫斯基元帥的親筆信，信中特地介紹朱瑞是我軍副總參謀長（1945年8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任命朱瑞為中央軍委第二副總參謀長），奉命到東北接收日軍武器建設人民炮兵。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雖然朱瑞到達沈陽后立即拜見馬利諾夫斯基，但對方表示礙于同國民政府的協定不便提供公開支持，只提供了一些破爛不堪的火炮應付了事，甚至朱瑞與炮校后勤部門的同志在敵偽倉庫中發現的不少火炮和坦克，蘇軍也拒絕移交。不久國民黨軍大舉進攻東北，蘇軍又要求我軍全部撤出沈陽，炮校只得轉移至通化，后來又再次轉移至牡丹江。就這樣，組建新式炮兵的熱情被潑了冷水，面對這種窘境朱瑞自己也感嘆：“想拿沒辦法，哭秦庭（指請求蘇軍交接裝備）亦無果。我們赤手空拳來沈陽……又赤手空拳退出沈陽。”

此時，已被任命為東北民主聯軍后方司令兼炮兵學校校長的朱瑞，專門召開校黨委擴大會研究對策。他告訴大家雖然情況有變，但中央“獲取敵人武器裝備自己”的指示不能變，辦法就是“分散人才，征集兩材”，把人員分散到各地搜集散落的火炮器材、征集資材，建立炮兵家業。朱瑞一席話激活了大家的思路，紛紛展開討論建言獻策。最終，校黨委根據討論結果確立了16字工作方針，即“分散部隊，收集武器，發展部隊，建立家業”。

自此，東北城市鄉村、林海雪原遍布炮校師生足跡，只要聽說日軍曾經駐扎或可能有炮的地方，上至首長下至馬夫都聞訊而動，甚至在零下40多度的嚴寒中用鎬頭刨出凍土之下的火炮零件。同志們還編寫了《收集武器之歌》：“我們去收集武器，自己來武裝自己，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搞到大炮絕不回去，同志們見人就問，見影就追！追追追！追到深山，追到森林，追到舊有工事里，追到可疑的地區”，歌詞生動再現了當時戰天斗地的場景。朱瑞也加入搜集武器的隊伍，據當時的炮校參謀王振奎回憶，他的足跡遍布東寧、穆棱、密山、老爺嶺直到黑龍江沿岸。有一次，朝鮮族群眾報告日軍撤退時曾將幾門大口徑火炮和不少炮彈沉入鏡泊湖，朱瑞便帶領一個連趕過去，與戰士們用鎬頭一下下開鑿冰面，直到刨開四五尺厚的冰層終于看見炮身，他如獲至寶地喊道：“快去找繩子，把它拽上來”，隨后又打著號子指揮大家打撈，當天就撈出三門野炮。為了擴大火炮來源，朱瑞還打通克拉辛炮兵學校的同學關系，從蘇軍要回十幾門火炮。

搜集的火炮不斷向牡丹江炮校駐地匯集，但大多數殘缺不全，朱瑞又組織后勤部門找來工程技術人員搶修。至1946年5月，全校師生共搜集火炮700余門，炮彈50多萬發，以及部分坦克、汽車和大量火炮器材。有了這些家底，朱瑞為東北民主聯軍組建了直屬炮兵10個團、6個營以及22個獨立連，總計80余個炮兵連。當時，我軍東北各部隊還普遍存在一個難題，缺乏炮兵技術人才，作戰部隊搜集繳獲的火炮派不上用場，作戰急需和大量閑置的矛盾讓朱瑞揪心。于是等炮校派往各地搜集火炮的小分隊陸續返回時，他又將500多名排以上干部派往各軍區、軍分區和主力兵團，協助部隊清理火炮，組建炮兵營、團，不久東北各部隊中的炮兵也蓬勃發展起來。

火炮在二戰中被譽為“戰爭之神”，但是通過搜集敵軍遺棄的火炮大規模組建炮兵部隊，可以說是世界軍事史上的奇聞。正如朱瑞后來給軍委的報告中所述：“東北大亂，不能不亂，循規蹈矩，因噎廢食，辦不得大事。且資材遍地，先入為主，歷史機時，稍縱即逝，不抓是不對的……不如此則無此后的勝利集中與團圓。”

設立炮兵司令部，出任炮兵司令員

短短一年時間，東北炮兵從無到有發展到80多個連，隨之也出現了部隊分散，隸屬不清，指揮不統一，以及裝備器材不配套等問題，甚至一個連就有若干不同種類和口徑的火炮。面對這種混亂的狀況，朱瑞提議在民主聯軍總部設立炮兵調整處，整合炮兵的分散狀態并加強部隊建設。聯軍總部批準了這一建議并任命朱瑞為處長。

朱瑞隨即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整頓，他以民主聯軍總部的名義起草了“炮字第一號命令”，指出當前炮兵建設的方針是“廣泛普遍的發展與適當的集中使用”。旅、團一級的部隊要想辦法組建一個炮兵連，之后逐步擴充為營，各軍區、縱隊和師屬的炮兵營要努力擴充為小團（兩個營）。朱瑞則投入主要精力建設基干炮兵，在炮兵學校擴充2500人組建重炮團、步兵炮團和一個戰車隊、一個坦克隊，并著手將吉林、牡丹江和松江三個軍區的炮兵團擴充為“三三制”。建設基干炮兵需要龐大的經費，朱瑞便向東北局領導匯報自己整頓炮兵的設想，并立下軍令狀保證“三個月內，裝備訓練出四個炮兵團開赴前線打仗”，東北局領導都很贊賞，表示要全力支持。當朱瑞找到時任東北財經委員會主任陳云時，陳云當即在東北財政非常困難的情況下，一次性撥出東北幣6600萬（折合黃金3300兩）用于炮兵建設。當天，陳云還同朱瑞分享了自己近期學習毛澤東著作的體會，即進行“分析、反復、比較”。后來在炮校黨委擴大會上，朱瑞把這次經歷生動地概括為12個字：“一席話，6000萬（指6600萬東北幣）；六個字（指分析、反復、比較），金不換。”

“炮字一號命令”的頒布再次推動了東北炮兵大發展，至1946年10月，經過三個月時間已超過100個建制連。然而在朱瑞看來，此時炮兵雖然數量龐大，但大多隸屬于步兵單獨作戰，無法組成炮兵群團發揮大規模作戰的威力，于是提議組建炮兵司令部統一負責指揮與建設，聯軍總部采納了朱瑞的建議并委托他起草命令。10月19日，“炮字第二號命令”頒布：“為了更便利于組織、訓練、指揮炮兵部隊起見，決定在總司令部之下設立炮兵司令部（原炮兵調整處撤銷），并任命朱瑞為司令員，邱創成為政治委員……”這一舉措，對東北炮兵具有劃時代意義，它不但設立了我軍第一個炮兵司令部，更標志著炮兵部隊開始有了自己的指揮、行政、管理和教育中心，開始形成獨立的兵種。

在炮兵司令部的統一領導下，東北炮兵特別是基干炮兵再次迅猛發展，兩個月后規模增至160個炮兵連。朱瑞又先后代民主聯軍總部起草了“炮字第三號命令”和“炮字第四號命令”，將基干炮兵與各軍區部隊的山炮全部劃撥給各縱隊、師、旅，為野戰部隊普遍組建了山炮營，同時將四個基干炮兵團全部劃歸炮兵司令部直接指揮。這種野戰兵團炮兵和主力炮兵團并存的模式，更加適合炮兵參加各種規模作戰，成為新中國成立后我軍炮兵長期沿用的編組模式。

開展大練兵活動，中秋節與妻子書信勵志

朱瑞把發展壯大炮兵喻為畫龍點睛，裝備部隊、調整編制還只是處在“畫龍”的階段，只有能夠作戰，才是實現了“點睛”。為了實現向東北局領導立下的軍令狀，他首先從思想政治入手，先在通化召開營級干部會議，后在牡丹江召開營以上黨的干部活動分子會議，使大家明確炮兵建設方針任務，以及加強政治思想工作的重要性。干部的思想政治水平提高后，又緊接著在士兵中展開兩個政黨（國民黨和共產黨）、兩種軍隊本質區別和我軍光榮傳統等一系列政治教育。這些舉措，激發了官兵投身革命和干好炮兵的政治熱情，為后續開展軍事訓練奠定了思想基礎。朱瑞通過炮校黨委向全體指戰員發出“苦練一個月，爭取打勝仗”的號召，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大練兵運動。為了抓軍事訓練，他常常深入各團進行檢查，看到有士兵訓練動作不規范，就親自上炮為大家做示范。

1945年冬，中共華中分局書記鄧子恢派人將朱瑞的妻女潘彩琴、朱淮北護送到東北，分別三年多的一家人終于團聚，但是由于四個基干炮兵團的駐地相隔數百里，朱瑞長期奔波在督導訓練的路上或住在部隊，一家人相見的時間仍然很少。1946年中秋節前夕，想念妻女的他抽不出時間回家過節，只能寫信給妻子表示歉意：“為了人民的事業，就是這樣有意義的過吧！因為—萬萬千千的人民不能團圓，萬萬千千的人民正在水深火熱中，萬萬千千的戰士正在前線啊！以我們的分別來紀念他們的艱難及奮斗！”在司令員的模范帶頭下，炮兵部隊的軍事訓練開展得如火如荼，甚至半夜都有炮手偷偷跑到火炮旁邊練習操作。

經過三個月刻苦訓練，朱瑞陪同民主聯軍總部參謀長劉亞樓考核直屬炮兵團訓練情況，劉亞樓現場指定目標，炮手在規定的時間和距離上進行射擊。射擊完畢，劉亞樓看著考核成績認為：“還好，可以完成戰斗任務。”部分炮兵連因為考核成績突出還受到總部的通令嘉獎。

總結炮兵戰術，炮兵部隊顯神威

隨后，東北炮兵大規模投入三下江南、四保臨江戰役，二下江南作戰中，朱瑞親自指揮炮兵司令部直屬的炮一團、炮二團、佳木斯炮兵團以及民主聯軍一縱、二縱炮兵共49個連，在零下40多度的嚴寒中南下支援步兵。城子街戰斗朱瑞直接指揮炮二團集中火力覆蓋敵軍陣地，以快速猛烈的炮火消滅敵新一軍一個多團，摧毀對方山炮營，繳獲山炮12門。劉亞樓對此戰中的炮兵給予高度評價，認為“打得很準確”，同時也指出步兵過分依賴炮兵，存在嚴重的等待炮兵把敵人全部打光才肯沖上去占領的思想。接著，炮兵又配合步兵攻打德惠，這一次共集中80門火炮，是我軍有史以來投入實戰的最大炮群，但由于兵團指揮員沒有集中兵力、火力，德惠未被攻克。

三下江南戰役，年輕的東北炮兵經歷了實戰鍛煉，但其中暴露的不足，特別是德惠戰斗失利引起了朱瑞的反思。1947年3月冬季攻勢結束不久，炮兵司令部就在雙城縣韓家村召開第一次炮兵會議，總結一年來炮兵建設和作戰經驗。朱瑞認為，之前炮兵主要參加地方剿匪，基本沒有什么戰術可言，直到與國民黨正規軍交戰，戰術的作用就顯得尤為重要了。三天的會議，在大家深入探討的基礎上朱瑞做了總結發言，概括出適合我軍炮兵作戰的五條基本原則：一、步炮協同；二、集中火力；三、攻堅作戰；四、抵近射擊、直接瞄準；五、快準猛，并對這些原則進行了闡釋。

有了戰術原則，東北炮兵作戰運用更加嫻熟，在1947年夏、秋、冬三大攻勢中，炮兵高效地打擊敵人的明堡、暗堡，摧毀敵有生力量，為步兵迅速開辟前進的道路。在冬季攻勢公主屯戰斗中，炮兵猛烈的轟擊把工事中的敵軍趕了出來，接著又馬上轉動炮位向逃跑的敵軍開火，不一會兒就解決了戰斗。《公主屯戰斗通信》記載了一個被俘虜的敵軍連長的描述：“你們的炮太可怕了，我們這個加強營四個連長被打倒三個，我這個連的兄弟只剩下五分之一了！”《東北日報》因此特地發表了《給炮兵請功》的專文，民主聯軍總部也因為炮兵在彰武、新立屯等四次戰斗中的出色表現，對炮兵予以傳令嘉獎。

面對成績朱瑞清醒地認識到，炮兵還是一個年輕的兵種，戰術、技術水平還有待進一步提高，特別是東北殘敵依仗大中型城市負隅頑抗，未來作戰炮兵攻城克堅就成了頭等大事。在請示軍區首長后，于1948年4月在哈爾濱召開了第二次炮兵會議，會議在繼續完善炮兵戰術的基礎上，重點對城市攻堅作戰進行了總結，提出了一整套完整的戰前偵察、火力準備、打開突破口到縱深作戰的程序。從1945年延安炮校赤手空拳進入東北至遼沈戰役前，東北炮兵的數量迅速增長數十倍，遼沈戰役前夕又組建了炮兵司令部直屬的炮兵縱隊，為即將到來的決戰儲備了雄厚的火力打擊力量。

在遼沈戰場壯烈犧牲

遼沈戰役中，錦州外圍的義縣城墻高大寬闊，成為國民黨軍負隅頑抗的堅固屏障，朱瑞于1948年9月率領炮兵縱隊集結于此，準備投入義縣攻堅戰。27日，朱瑞召開團以上干部作戰會議，率領大家到義縣郊外的南山偵察敵情。由于距離縣城較近，敵軍炮彈時不時打到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大家都為朱瑞的安全擔憂，但是朱瑞卻說：“不用理它，這是他們的最后掙扎，也算是臨死前的哀鳴吧！”待到偵察完畢，朱瑞才命令團長黃登保：“明天拉兩個連上來，把那幾門炮狠狠地教訓一下，給他們來個下馬威！”當天晚上，兩個野炮連隱蔽進入陣地，第二天就對敵人的炮兵進行了猛烈射擊，打得敵炮數小時不能還擊。

10月1日上午，義縣攻堅戰正式打響，各種口徑的火炮迅即打出上千發炮彈，城墻在震天的炮火中崩潰倒塌。這次戰斗，我軍首次使用從敵人手中繳獲的美式150毫米榴彈炮，朱瑞急于觀察這種火炮打開城墻突破口的威力，不待戰斗結束就準備抵近觀察。三縱司令員韓先楚、政委羅舜初立刻阻攔：“現在打得正激烈，你不能去。”朱瑞迫切地回答：“我去看看城墻有多厚，多少炮才能打透，看看這種城墻到底怎樣打法更好……”韓先楚知道他的心情，只好默許。朱瑞帶頭躍出指揮所，帶著炮兵司令部的一行人順著一條低洼的馬車道向城南門貓著腰走去，誰知途中敵軍城門中的暗堡突然開火，朱瑞為躲避機槍子彈不幸觸雷壯烈犧牲，年僅43歲。

噩耗傳來，廣大炮兵指戰員滿腔悲憤，大炮怒吼著奏響了義縣國民黨守軍的喪鐘，僅半天時間城中美式裝備的精銳師就被我軍消滅。

10月3日，中央軍委來電，決定將東北炮兵學校改名為朱瑞炮校，以示紀念。同日，中共中央也發來唁電，指出：“朱瑞同志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炮兵建設中功勛卓著，今日犧牲，實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之巨大損失。中央特致深切悼念，望轉告全軍，繼續為革命戰爭的徹底勝利而奮斗，以紀念朱瑞同志永垂不朽。”

2009年，朱瑞被評選為“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

（作者：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第七研究部助理研究員）

（原載《百年潮》2020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