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人大會前黨內傳閱的一首詞
1961年11月6日早上6點多,秘書田家英收到毛澤東寫來的一張便條:“請找宋人林逋(和靖)的詩文集給我為盼,如能在本日下午找到,則更好。”
毛澤東酷愛讀書,像這樣突然要秘書幫他找某種書的情況時有發生,田家英也沒覺得有什么特別。林逋是北宋著名詞人,恬淡好古,不慕榮華富貴,晚年隱居杭州西湖,終身不仕不娶,喜歡賞梅養鶴,人們稱他“妻梅子鶴”。他的詠梅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為讀書人所熟知。田家英很快將林逋的詩文集找到并及時呈送給毛澤東。
完成任務的田家英剛松了一口氣,8點多,又收到毛澤東的一張便條:“有一首七言律詩,其中兩句是: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是詠梅的,請找出全詩八句給我,能于今日下午交來則最好。何時何人寫的,記不起來,似是林逋的,但查林集沒有,請你再查一下。”田家英急忙去查找,還在翻閱有關詩詞集,毛澤東的第三張便條來了,上面寫著:“又記起來,是否是清人高士奇的。前四句是:瓊枝只合在瑤臺,誰向江南到處栽。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下四句忘了。請問一下文史館老先生便知。”
一天之內,毛澤東連寫三張便條要找一首詠梅的詩,這種情況倒是非常少見。經過一番努力,田家英終于查清楚了,原來這是明代詩人高啟的《梅花九首》之一。全詩是:
瓊姿只合在瑤臺,誰向江南處處栽。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
自去何郎無好詠,東風愁寂幾回開。
前人稱這首詩“飄逸絕群,句鍛字煉”。詩題為詠梅,實是詩人心靈的自白,表現了高潔的品格和精神,藝術性非常高。毛澤東當天就用草書寫下全詩,在右起寫了幾個大大的字:“高啟,字季迪,明朝最偉大的詩人。”在“偉大”下面,他還重重畫了一道橫線以示強調。
那段時間,毛澤東似乎是對詠梅詩詞著了迷,找來一首又一首,反復吟誦,似心有所感。不久,田家英終于明白毛澤東為什么對古人的詠梅詩詞那么感興趣,因為毛澤東自己創作了一首《卜算子·詠梅》: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1961年12月27日,毛澤東把這首詞作為文件批給在北京參加中共中央工作會議的人們看,并將南宋詩人陸游的《卜算子·詠梅》附后,且加注說明:“作者北伐主張失敗,皇帝不信任他,賣國分子打擊他,自己陷于孤立,感到蒼涼寂寞,因作此詞。”陸游的《卜算子·詠梅》歷來深受人們的喜愛: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然而和毛澤東的詠梅詞兩相對照,人們就發現二者格調迥然不同:一個是凄涼抑郁、清高驕傲、孤芳自賞;一個是泰然自若、慷慨豪邁、自信自強。陸游的詠梅詞寫得消極悲觀,流露出封建士大夫報國無門的無可奈何情緒。毛澤東“反其意而用之”,用“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來比喻身陷困境而絕不屈服的高貴品質,用“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來喻示道路曲折而前途光明,表達最后勝利的春天一定會到來的信念。
毛澤東為什么要在1961年寫這首《卜算子·詠梅》,還將其作為會議文件下發?詩言志。當時中國國內連續三年遭受自然災害,糧食等農產品嚴重短缺,經濟瀕臨崩潰的邊緣;國際上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反華勢力十分猖獗,蘇聯又單方面撕毀同我國簽訂的合同和協議,撤回全部在華專家,中蘇關系趨于破裂。面對內憂外患的嚴峻形勢,如何鼓勵全黨和全國人民團結一致,發憤圖強,勇往直前,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是毛澤東思考和關切的一個重大問題。
郭沫若后來在《待到山花爛漫時》一文中這樣解讀:“在這樣的時候,我們的處境好像很困難,很孤立,不從本質上來看問題的人便容易動搖。主席寫出了這首詞來鼓勵大家,首先是在黨內傳閱的,意思就是希望黨員同志們要擎得著,首先成為毫不動搖、毫不害怕寒冷的梅花,為中華人民做出好榜樣。”
中央工作會議的一項重要任務是為其后召開的“七千人大會”作準備。毛澤東把《卜算子·詠梅》批給參加中央工作會議的人們之后不久,1962年1月11日至2月7日,擴大的中共中央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出席會議的有中央、各中央局、各省市自治區黨委及地委、縣委、重要廠礦和軍隊的負責干部7000多人。這次大會又稱為“七千人大會”,是一次團結的大會、鼓勁的大會,對統一全黨認識和克服困難,促進國民經濟的恢復和發展起了積極作用。正如毛澤東1947年在《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中所指出的:“當著天空出現烏云的時候,我們就指出:這不過是暫時的現象,黑暗即將過去,曙光即在前頭。”毛澤東詠梅詞中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激勵著全黨、全國人民克服困難,渡過難關。
一年之后,1962年12月26日,69歲的毛澤東又創作了一首《七律·冬云》,再次對傳統文化中高潔人格化身的梅花進行贊頌:“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
毛澤東的《卜算子·詠梅》雖是針對特定的歷史現象寫的,但作品創造的獨特意境、動人的藝術魅力一直給人們以美好的精神享受。特別是詞中贊頌的那種理想信念的堅定、逆境中的不屈不撓,具有超越時代的永恒精神價值。
(作者分別為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第二研究部副主任、編審,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第二研究部毛澤東思想與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黨史研究一處處長、編審)
(來源:《北京日報》2020年06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