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海外中國研究是當前國內學術界研究的一個熱點領域。這反映了21世紀以來中國在全球的影響力以及國外對中國研究的力度與日俱增的現實和趨勢,同時表明國內學界和智庫更加關注、更加著力于研究海外“中國觀”以及世界事務中“中國角色”和“中國形象”的變化。但迄今為止,海外中國研究中的某些基本表述、詞匯概念及其相互關系仍然存在模糊不清、釋義多樣的現象,對它們進行梳理并加以厘清非常必要。
近十年來,海外中國研究[1]成為國內學界越來越熱門、越來越受人關注的一個研究領域和研究對象。這一現象既反映了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在全球的影響力與日俱增的現實和趨勢,也表明了在中國與世界之間的互動不斷擴大和不斷緊密的背景下,國內學界和智庫更加關注、更加著力于研究海外“中國觀”以及世界事務中“中國角色”和“中國形象”的變化。關注海外中國研究的動向及其成果,構建系統化的本土中國研究,確立和提升海外中國研究領域中自身的“話語權”和影響力,使中國與世界之間形成更加互動和平等的對話關系,同時打通海外研究與本土研究之間的相互關系,亦已成為國內學界的一種愿景。
筆者以為,在關注和從事海外中國研究的過程中,了解并弄清一些基礎性的詞匯概念、方法角度、歷史脈絡和現實狀況是非常必要的。本文試圖通過對海外中國研究中的幾個主要詞匯進行初步介紹和梳理,就海外中國研究的變化與走向提出一些個人陋見,并求教于方家。
一、海外中國研究中的幾個英文詞匯
在關注和從事海外中國研究或海外中國學研究的過程中,以下幾個基本詞匯是在查閱英文詞典和資料時經常見到的。
(一)Sino
這是一個英文前綴詞。根據詞典釋義和普遍的看法,它來自拉丁文Sinae一詞。在拉丁文中,China被稱為Seres,而Seres一詞則來源于古希臘文。在古希臘文中,這個詞據說很可能來自漢語“絲”(Silk),拉丁文Sericum一詞意指“中國絲綢”。因而,演變到今天,英文中Sino這個前綴詞的意思是指“漢語”或“中國”。英文China一詞被認為是從古代中國第一個大一統王朝——秦朝的發音而來。[2]在歐洲,使用China這個詞始于1579年。[3]
在英文的《維基百科》中,Sino的釋義通常是指中國,有中國歷史、中國文化和中國人的含義。[4]在《維基詞典》(Wiktionary)中,拉丁詞Sinae則來自阿拉伯文 (al-sīn, “China, the Chinese”)和印度梵文 (cina, or China)。
筆者在英文版知乎網站Quora上對“Sino為何指的是中國?”提問條目進行搜索,結果有兩個答案。一個答案是,Sino意指中國和東方,它只能作為前綴詞而不能作為獨立的單詞使用。在西方國家中,這個詞作為連接詞用來指稱“中國”,如Sino-US和Sino-Japan,即中國與美國、中國與日本。另一個答案是,Sino作為對“中國”的稱呼,源自古希臘。有關它的出處有兩種說法,一是Sino的發音類似漢語“秦”的發音;二是它的發音好似漢語的“絲綢”。對Sino一詞的含義還有另一種參考性的說法,即在古印度語中,中國被稱為Cina。一些佛教僧侶把佛教中混合著梵語(BHS)的“中國”一詞直接譯成Cina,而日本對中國的稱呼則受到了傳入日本的印度佛教梵文的影響,稱“支那”或“摩訶至那國”。[5]
與之相關的一個解釋稱,早期歐洲人是從印度那里知道中國的。在古代,印度人自稱Indo,意指“祖國”或“本土”,稱它的北方鄰居謂Cina,即“在北方的一個外國”。梵文中的Cina源自中國古代大一統王朝——秦(Qin Dynasty)[6]!坝《戎恰(indochina、indochine)即“介于印度與中國之間的地方”,“印度支那”中的“支那”也是指中國。除了印度梵文Cina一詞指“中國”外,公元前5世紀古代波斯文獻中,中國被稱為Cinastan,stan指人們居住的地方。
(二)Sinology
英文Sinology一詞通常被譯成“漢學”,意指對中國古代和近代的語言、文化和歷史等的研究。歐洲“漢學”的起源約在公元1880—1885年間。[7]《牛津詞典》(Oxford Dictionary)對它的釋義是:有關中國語言、歷史、習俗和政治的研究;[8]《維基百科》對它的釋義是指西方學界對中國思想、語言、文學、文化和歷史的學術研究,它源起西方學界對中國學者有關本國文明闡釋的檢視;《韋伯斯特詞典》(Merriam-Webster Dictionary)對它的釋義是指中國研究,尤其是對中國語言、文學、歷史和文化的研究。
世界上最早使用這個詞匯的時間是1882年,源于法文sinologie,英文sinology一詞的出現可能受之影響。[9]該詞在《柯林斯英語詞典》(Collins Dictionary)中的釋義是指對中國語言、文學、藝術、習俗等方面的研究;[10]在《劍橋英語詞典》(Cambridge Dictionary)中的釋義是指對中國語言、文學、歷史和社會等方面的研究;[11]在《英文詞典》網站(Vocabulary)中的釋義是指中國歷史、語言和文化的研究;[12]在《自由詞典》(The Free Dictionary)中它的含義是指有關中國語言、文學和文明的研究,[13]而中國文化研究是“人類學研究的一個分支”[14]。此外,西歐學者使用的“漢學”(Sinology)一詞通常被限定為“對中國的一種學術性探究”(scholarly exploration of China)[15], 類似于埃及學(Egyptology)、印度學(indology)、日本學(Japanology)和東方學(Oriental Studies)。按江西省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研究員吳江雪撰寫的《論西歐漢學起源史上的重要一頁》一文中的說法,16世紀初至19世紀西歐漢學是由法國人創建的,將漢學理解為“對中國的學術研究,這一提法是正確的”。從18世紀末到19世紀,西歐漢學突破教會的束縛而深入到西歐學術界,進而在大學登堂入室,成為具有科學意義的專門學科。[16]
(三)New Sinology
從查閱的資料來看,這個詞匯和提法由澳大利亞的中國研究學者率先倡導,被譯為“新漢學”或“后漢學”,以區別于20世紀之前的漢學研究或中國研究。
這一提法是2010年成立的澳大利亞世界中國研究中心(Australian Center on China in the World)的學者所倡導的中國研究的“一種學術方法和知識架構”,“鼓勵多方面地了解中國和華語社會(Sinophone),理解中國的現在和過去”。[17]澳大利亞國立大學亞洲及太平洋學院中國歷史系主任、澳大利亞中華全球(Australian Centre on China in the World)研究中心前主任、漢學家白杰明(Geremie R.Barme)在《論新漢學》(“On New Sinology”)一文中回答何謂“新漢學”時寫道:“新漢學”大致產生于2005年以來有關這個論題及中國研究領域發表的一系列論文著述之中。 它的興起“是對先前中國研究在學科專業以及理解上存在偏窄和缺陷的一個回應”,是基于對中國與世界關系的“一種眼界更廣的理解”,特別是在“舊漢學”研究中發現的過去400年里中國與世界在相互接觸中建立起來的“一種經驗”,并在2005年通過學者們的努力得以更新的“一種學說”。它鼓勵推動對中國及世界華語社會進行多方面的認知和理解,不僅要從學術的角度,而且要從公共事務等更廣泛的角度去全面地理解“中國的事情”。[18]
2017年12月,在上海舉辦的第七屆“世界中國學研究論壇”上,澳大利亞前總理、現任美國亞洲學會政策研究所所長陸克文(Kevin Rudd)在演講題目中使用了這個詞(A New Sinology for A New Period)[19]。他在演講中提到:自首次出任總理時起,10年來他一直呼吁推動“新漢學”研究,要重視分析和解釋中國提出的一些概念對世界的實際含義是什么。譬如,在國際關系領域,中國對世界秩序、國際秩序、全球治理、國際體系和全球體系的概念化提法與西方相關提法的差別在哪里。中國研究要取得成效(an effective New Sinology),就必須采取所有可用的方法去理解中國在表達現實的國際政策立場中所使用的新詞匯的全部含義。[20]
(四)Chinese Studies/China Studies、Contemporary Chinese/China Studies和China Program/Project
以上幾組英文詞匯是“中國研究”、“當代中國研究”和“中國研究計劃項目”的意思。但依筆者之見, Chinese Studies和China Studies這兩個詞匯從研究的角度講,其含義還是有區別的。首先,Chinese和China兩個詞出現的年代不同,詞意上有點差別。其次,Chinese Studies偏重于從語言、文化和社會的角度研究中國,也有中文或華語研究的含義;而China Studies則側重于從地理和國家的角度研究中國。最后,從查閱的資料看,雖然Chinese Studies和China Studies是兩個常用詞,但美國的相關研究機構的名稱多用China Studies一詞,歐洲的機構名稱似乎多用Chinese Studies。用詞不同,多少反映出歐美的中國研究在領域、角度或重點上的不同和差異,也反映出Sinology一詞創立后海外中國研究發展的歷史過程和變化。Contemporary Chinese和China Studies這兩個詞的意思很明確,就是以研究當代中國為主。China Program/Project,中國研究計劃或中國研究項目,則是研究任務和機制方式的設定及名稱。
值得注意的是,在美國、英國、俄羅斯等國家,一些智庫、協會或大學把中國研究放在東方學研究(Oriental Studies)、東亞研究(East Asia Studies)或亞洲地區研究的(Asia Studies)范疇之中。
二、梳理海外中國研究詞匯得到的啟發
目前國內學界對國際上有關中國研究的現象表述大致上有海外漢學研究、海外中國研究、國外中國學研究、世界中國學研究、海外當代中國研究等等。有學者統計,全國以這些表述作為相應名稱的研究機構或研究中心大約有26家之多。這種情況既說明國內學界越來越重視世界主要國家和地區在中國研究方面的動向和進展,體現了各自的關注和研究的側重點,同時也反映了國內的專家學者們面對域外中國研究時的視角、認知和理解。通過對海外中國研究中上述幾個英文詞匯的查閱和初步梳理,筆者得到以下四點啟發。
第一,遠古時期中國文明與域外其他文明就有“某種聯系”。
拉丁文Sinae來自古希臘文Seres,而古希臘文Seres又源自阿拉伯文 、古印度文和佛教梵文 。公元前5世紀,在古代波斯文獻中中國被稱為Cinastan。演變到今天,英文中Sino-這個前綴詞意指“漢語”或“中國”,而歐洲人則是從印度那里知道中國的。在歐洲,China這個英文詞在16世紀后期已開始使用,被認為是從古代中國第一個王朝——秦朝的發音而來。對Sino-一詞追溯的結果說明,中國文明與希臘文明、羅馬文明、波斯文明和印度文明以及后來的西歐文明在古代就知道彼此的存在,其他區域文明知道中國在歐亞大陸的“東方”,中國文明與西域以遠的其他文明之間是有著相互聯系的,是整個歐亞大陸文明歷史生態圈的一部分。對中國的關注、了解以及近代歐洲的“漢學”研究是在不同文明社會的發展和相互接觸并且不斷交流的歷史過程中自然形成的,就其本質而言,是處于不同發展階段和具有不同特點的文明之間從未間斷的相互接觸、認知、交流和對話。
第二,近代西歐興起的“漢學”研究熱是國際上關注和研究中國的肇始。
在以哥倫布環球探險為標志的大航海時代的推動下,歐洲文明開始向世界各地不斷滲透和擴張,如利瑪竇(Matteo Ricci)、南懷仁(Ferdinand Verbiest)和安東尼·托馬斯(Antoine Thomas)等歐洲傳教士們紛紛搭船到了東方各地,而中國是他們的主要目的地之一。他們開始研究中國的語言、文化和社會,試圖在中國土地上廣泛傳播其帶入的宗教文化并使其扎下根來。與此同時,有關中國的更多信息也被傳播到歐洲。在法國,杜赫德(Jean-Baptiste Du Halde)于1725 年出版了《中國簡述》(Description de la Chine);1814年,雷慕莎(Jean Pierre Abel Rémusat)成為法蘭西學院第一位漢語教授[21],據說英文Sinology一詞是來自法文的Sinologie。隨著西歐資本主義的發展、近代工業革命以及西方列強入侵東方、進行殖民擴張,歐洲各國與中國的聯系和交往越來越多,關注和研究中國的人也不斷增加。但是,在筆者查閱和梳理海外中國研究成果的過程中,對一個問題一直存在困惑并且沒有得到答案:究竟是誰、在何時將Sinology一詞譯成“漢學”,又為何把它譯成“漢學”而不是“中國學”?據有關資料顯示,英文China一詞最早在1579年就已經開始在歐洲使用了。因此,這個基礎性問題仍然需要找到答案,這一答案及相關的線索也許有助于我們了解并理解那些歐洲的傳教士和西歐國家的學者當時關注和研究中國的背景及意圖。
第三,要打通海外傳統與現代漢學研究和海外當代中國研究之間的關系。
從公元16世紀到現在,海外漢學研究歷經近500年的演變,已經成為一項專業研究工作。在這一歷史長河中,一些重要研究成果不僅反映了不同歷史階段海外相關國家的傳教士、人文學家和智庫政策專家對中國的印象、認知和評價,也表明了海外中國研究的領域和重點在不斷地拓展并逐漸深化,呈現出多樣性和豐富性的特點。從語言、文學、歷史、地方、人物方面的研究到政治、經濟、社會、外交、科技、軍事方面的研究,再到具體的政策、戰略、問題及方法論方面的研究,展現出一幅對中國進行全面、深入和長期研究的“圖景和趨勢”,重視和開展中國研究已經成為當下的一個“世界性現象”。從這個角度出發,筆者贊同白杰明的獨到見解,他指出: “對中國與世界的關系需要一種眼界更廣的理解”,“不僅要從學術上而且要從公共事務等更廣的角度去全面地理解‘中國的事情’”。為此,國內學界要更多并且更深入地了解和把握從過去到現在海外專家學者對中國的各種認知,打通海外傳統的和現代的漢學研究與海外當代中國研究之間的關系非常必要。
第四,借助“海外中國學研究”構建中國與世界對話合作的有效框架和平臺。
筆者經上述查閱和梳理得知,海外學者從學術專業和智庫項目的角度研究中國時,其英文用“漢學”和“中國研究”(Sinology and China Studies or Chinese Studies)來表述。在美國、日本、法國、英國、德國、俄羅斯和澳大利亞等國的中國研究學界并沒有一個公認的“海外中國學”的表述和學科專業。把“漢學”(Sinology)譯成“中國學”,其實是國內學界針對當下世界興起中國研究熱潮而對“漢學”的一個延伸譯法,并把“漢學”和“中國研究”合并起來統稱為“海外中國學”。[22]換言之,“海外中國學”是歷史上和當下的國外學者和機構對中國進行的多角度、多領域研究的總稱,“研究外國是怎么看中國的,就是海外中國學研究”[23]。因此,“海外中國學”一詞的出現是國內學界和智庫日益關注和重視當前海外中國研究的動向、成果和趨勢的產物,也與21世紀以來中國的國際地位不斷提升、國際影響力日漸擴大相呼應。重視和推進海外中國學研究是中國在新時代的發展并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致力于促進中國與世界相互交流、共同發展,搭建不同文明之間互學互鑒平臺的必然要求。對海外中國研究的再研究,就是在新時代的中國與當今世界之間架起一座促進相互對話交流、增進認知理解、消除誤解偏見的“橋梁”,也是向世界講好中國歷史文化、中國發展故事和積極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途徑。
當年,馬克思、恩格斯在把握歐洲歷史、尤其是研究西歐資本主義興起過程的基礎上,又潛心研究東方社會和中國歷史,寫下了有關中國社會以及歐洲資本主義海外殖民擴張給近代中國帶來影響和沖擊的一些重要篇章論述,從世界史的角度揭示了人類社會的演進過程和基本發展規律。今天,從把握新時代中國與當今世界之間依存互動的關系框架以及不同文明互學互鑒的視角出發,努力推動海外中國學研究,尤其是推動以當下中國為重點的研究的發展,推出更多的研究成果,對于促進中國與世界平等對話、密切交流、良性互動、增進理解、形成共識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它有助于提升中國的對外傳播能力以及中國在世界上的話語權和影響力,也有助于講好中國歷史、中國文化和中國故事,使世界能夠更多、更準確地了解和認識中國的發展進步和在國際事務中所扮演的角色,并和中國一道共同努力推動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
注釋:
*本文一大缺憾是只用英文查閱了相關資料,故不免會有粗拙之處!P者注
[1]海外中國研究亦可稱域外中國研究、國外中國研究和世界中國研究。
[6] Ibid.
[29] Kevin Rudd,“A New Sinology for A New Period”,Address at the Seventh World Forum on China Studies,December 10,2017.
[20] Ibid.
[22] 閻純德:《漢學是什么》,載《光明日報》2017年6月12日。
[23] 在2019年6月21—22日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對外合作交流局與山東社會科學院聯合舉辦的“70年回顧與展望:面向新時代的海外當代中國研究暨第三屆海外當代中國研究圓桌會議”上,北京語言大學教授、《漢學研究》雜志主編閻純德和中國社會科學院信息情報研究院資深研究員何培忠在會議發言中對此有較詳細的解述,亦可參閱《聚焦海外中國學:今天,世界這樣認識中國》一文,載《光明日報》2019年7月18日,第7版。
(作者單位: 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
(來源:《國外理論動態》201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