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著國際歌走向刑場
唱著國際歌走向刑場
白瑞雪
81年前的這天,一位年僅36歲的父親死在了槍口下。他曾經是中國共產黨的領袖,也是一個14歲女孩的父親。他的外表弱不禁風,然而當死亡降臨,他的儒雅、淡定、從容,連對他行刑的劊子手都為之震驚。
他就是瞿秋白。他的女兒瞿獨伊,今年95歲。直到今天,瞿獨伊才發現,父親瞿秋白就義的那一天,竟然就在父親節到來的時候。那一天,是1935年6月18日,到今天已整整81年。
坐在我面前的瞿獨伊清秀而又高雅,一如她的父親瞿秋白。
從報紙上看到父親遇難的消息,她哭得昏厥過去
1935年的一個夏日,正在烏克蘭參加夏令營的瞿獨伊,從國際兒童院同學的手中搶過了一張《真理報》,上面赫然登著父親的一張半身照片,再一看,她驚呆了,那竟是一則父親遇難的消息。
瞿獨伊哭得昏厥過去。那一年,瞿獨伊14歲。她不懂得父親為何沒有隨著長征的隊伍一起出發,她只知道,她的“好爸爸”從此沒有了。
1924年11月7日,“十月革命”紀念日這一天,瞿秋白與楊之華結婚。從女兒記事的那天起,母親楊之華就讓獨伊在對爸爸的稱呼前面加上個“好”字,雖然瞿秋白并不是女兒的生父。
將自己和愛人合譽為“秋之白華”的瞿秋白,像珍愛他們的愛情一樣,將獨伊視為己出,深愛著這個惟一的女兒。
1928年,中國共產黨第六次代表大會在蘇聯召開前夕,瞿秋白一家來到了莫斯科。也就是那次會議上,碼頭工人出身的向忠發取代大學教授出身的瞿秋白,成了中國共產黨的最高領導人。
此后的兩年間,瞿秋白與楊之華在共產國際上班,女兒獨伊則先后被送入孤兒院、森林學校和兒童院。在那里,有許多中共早期領導人的子女。
與父親并不多的相聚,在瞿獨伊的童年留下了清晰的印記:野花爛漫的季節,父親帶她到樹林里采花,把花瓣夾在書里作書簽;大雪中,父親帶著她去莫斯科郊外滑雪,還不時假裝摔跤,逗得女兒咯咯地笑;每次來孤兒院探望女兒,父親總要帶來她最愛吃的牛奶渣,每次離開,獨伊總是送出很遠,直到父母的背影看不見……
1930年,瞿秋白夫婦秘密回國。臨行前,他們對女兒說,爸爸媽媽有事要去南俄,很快就回來。
善意的謊言讓匆忙的分別更加匆忙。獨伊沒能與父親再見上一面,甚至在回國前一天,當母親去醫院看正在發燒的女兒時,胸前別著“十月革命者”紅星的小獨伊還責怪媽媽不遵守探視時間。
誰料想,分別5年,父親的面容再次出現在眼前,竟是絕照。
唱著自己翻譯的國際歌走上刑場
1935年2月,中央蘇區陷落前夕,瞿秋白在向閩西突圍的途中被俘。起初,他自稱只是醫生,不料因叛徒出賣而暴露了真實身份。
當年的6月18日清晨,福建長汀羅漢嶺下白露蒼茫。36歲的瞿秋白走到一處綠草坪盤腿坐下,向劊子手微笑說:“此地甚好”,爾后,唱著自己1923年翻譯成中文的《國際歌》英勇就義。
瞿秋白留在世間最后的影像,是就義前在中山公園中山亭前的留照。瞿獨伊回憶,照片上身著黑衣白褲、神態安然的父親,與記憶里身材消瘦、面色蒼白的“好爸爸”形象,常常重疊在自己的夢里。
1934年秋,中央紅軍在倉促中決定進行戰略轉移。被解除中央政治局委員職務已兩年之久的瞿秋白,奉命留在了江西蘇區,任中央分局宣傳部長。得知這一消息,毛澤東在長征前兩次找到博古要求帶瞿秋白走,卻遭到拒絕。
瞿秋白放下整理好的行裝,舉起一年前在上海與楊之華分別時妻子送給他的酒杯,同李富春、蔡暢夫婦等默默話別。中央紅軍出發那天,他把自己的良馬交給了長征隊伍中最年長的徐特立。第二天,當同樣留在江西的陳毅派馬要他去追長征隊伍時,他凄然一笑:“我服從組織的命令。”
與瞿秋白一起被留在蘇區的人,成了“死亡軍團”。紅軍主力長征后,中央蘇區正面臨著繼五次“圍剿”后更為猛烈的風雨,對于身體虛弱的瞿秋白而言,留下,幾乎意味著死亡。但瞿秋白選擇了服從。
半年后,當生的機會擺在面前,視人格自省重于生命的瞿秋白再次選擇放棄。
得知重賞通緝了11年的瞿秋白終于“落網”,國民黨反動派欣喜若狂。
囚禁他的國民黨師長宋希濂前來勸降。面對這個自己昔日在上海大學教書時的學生,瞿秋白把與宋希濂的談話變成了一次關于共產主義在中國是否行得通的辯論——而辯論最終以后者的無言以對收場。
就在行刑前5天,國民黨還繼續派員游說。他們的條件也似乎頗為照顧瞿秋白的“面子”:不必發表反共聲明和自首書,只要答應到南京政府下屬機構去擔任翻譯即可。
拒絕,拒絕,還是拒絕。瞿秋白說:“人愛自己的歷史,比鳥愛自己的翅膀更甚,請勿撕破我的歷史!”
瞿獨伊說:“槍聲響時,共產黨人和知識分子的骨氣所揚之處,也正是父親的內心所歸!”
痛失知己,魯迅木然呆坐,低頭不語
瞿秋白被捕的消息登報后,與他引為知己的魯迅木然呆坐,低頭不語。幾個月后,在白色恐怖的上海,魯迅抱病將瞿秋白譯著編纂成集。
抗戰爆發后,有人向毛澤東講述了瞿秋白殉難的情形。毛澤東痛心地感慨:“如果秋白不犧牲,現在來領導延安的文藝工作多好。 ”
女兒瞿獨伊,則用了長長的幾十年來彌合失去爸爸的傷痛。
1941年,瞿獨伊隨母親楊之華回國,在新疆被軍閥盛世才囚禁,直到1946年才被營救獲釋。1950年3月,瞿獨伊與丈夫一起重回蘇聯,創建新華社莫斯科分社,而她父親瞿秋白,也曾經在蘇區做過新華社的前身——紅色中華通訊社的領導人。
1982年,瞿獨伊從新華社離休。兩年之后,俄文名意為“柏樹”的她,在父親就義的羅漢嶺栽下了一棵柏樹。
如今,父親就義處早已翠柏成林。瞿獨伊老人的眼前,依然時常閃現36歲的父親從容就義時的形象。從容而死,父親的內心多么的強大?!
來源:《解放軍報》(2016年06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