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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弼時女兒任遠芳的回憶

作者:    發布時間:2018-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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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愛溫暖我一生

——任弼時女兒任遠芳的回憶

任遠芳 口述 葉介甫 整理

我一生中與父親共同生活總共不超過1年零7個月。但是,父親的愛卻溫暖了我一生。

希望我“成為一名優秀的專家”

1938年12月8日,我出生在蘇聯首都莫斯科。父親當時任中共中央駐共產國際代表。1940年春,父母同時歸國,把我留在了伊凡諾沃國際兒童院。當時,我只有1歲2個月,父母沒有給我留下絲毫印象。

1948年,當國內解放戰爭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后,有條件了,我開始和父親通信。從那時起,父親走進了我的生活。

8月30日,不滿10歲的我用俄文第一次給家里寫信,講述我的學習和生活情況。第二年1月20日,我收到了爸爸的第一封來信。因爸爸知道我不會中文,信也是用俄文寫的。從這封信中我第一次體會到被父母鐘愛的感覺,第一次從照片中見到了父母、姐弟,看到了家人,第一次有了“我的家”的概念,盡管很抽象。信的字里行間洋溢著的親情,對我是那么新奇,父親盼望看看10年來未曾謀面的女兒的迫切心情躍然紙上:“親愛的卡佳:……從信中獲悉你生活很好,學習也不錯。我們為此而欣慰。可你為什么沒給我們寄來一張你的照片呢?你大概已經長大了,我們多想看看你呀!哪怕是你的一張照片。”60多年過去了,今天再讀這封信,對那份溢于言表的父愛更感珍貴。

1949年8月,爸爸又來信叮嚀我:“親愛的女兒,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再三詢問我,“這學期你考得如何?暑假你干什么?是否到哪兒過暑假了?”“我們非常想知道(你)學習和身體情況,一定要給我們寄照片來。”

接了爸爸這封信,我馬上把照片寄回家。是年11月11日爸媽聯名寄來了新中國成立的喜訊:親愛的卡佳:

你的近況如何?8月30日來信和照片均已收到。我們都很高興,你這學期取得了很好的成績。

……不久以前,新的人民政府在北京成立了,中國人民今后的任務是恢復和發展工農業。為此,需要許許多多的各種各樣的專家和干部,望你更加努力學習,并在蘇聯完成學業之后,成為一名優秀的專家。

望你常來信。

你的父親陳林(任弼時)你的母親陳松(陳琮英)

第一次見到父親

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見到父親是在莫斯科近郊巴拉維赫療養院。

16歲開始,近30年艱苦的革命生涯摧毀了父親的健康,才四十五六歲的他就被高血壓、糖尿病折磨垮了。新中國成立剛兩個月,組織上安排他來莫斯科治療。爸爸先住在克里姆林宮皇宮醫院,治療了一個階段即轉到巴拉維赫療養院。在這里,才可能接我去見面。

1950年元旦,我在國際兒童院老師的帶領下來到療養院。當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僅8天,我就投入了父親的懷抱,再也不想離開他了。這一個多星期,是我有生以來從未體驗過的全新的生活。父親用他全部的愛給予我無微不至的關懷,給我以父母親情與家庭概念的啟蒙。此外,父親還是我識漢字、說漢語的第一位老師。他會講一口流利的俄語,更會寫一手漂亮的漢字。為教我準確發音,他還在每個漢字右下角用俄文字母注明拼讀。每天,在他一字一音的帶讀中,我學習讀寫這些基本語匯。

當時,我正讀小學四年級,他非常關心我的學習成績。當他看到我的記分冊上各科全優的成績時,十分高興,稱贊夸獎的同時又告誡我:不要驕傲,學習一定要踏踏實實。

一個多星期一眨眼就過去了,時間過得太快了。我感到自己確實舍不得離開他,多么想在療養院多待幾天啊!可是,爸爸要我以學業為重,我只得回兒童院。臨走的頭一天,我哭了。這是我長到10多歲,第一次為離開父親而落淚。

回到國際兒童院,我第一次體會到人間思念親人、思念父親的感覺,很深、很深。過去沒有和父親接觸過,我根本不覺得,如今,我每天晚上都想爸爸,老想到他那兒去,想得很苦。沒有辦法,就給爸爸寫信,差不多隔一天寫一封,有時甚至天天寫。爸爸也很想我,我剛離開療養院4天,在尚未收到我的來信時,爸爸就先給我寫信了:“你走了4天,但還沒收到你的信,我估計你能按時到達。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火車上比較冷。你走以后,我很寂寞……卡佳你在伊凡諾沃生活好嗎?11號趕到那兒了嗎?功課落下了嗎?落下多少?你寫信告訴我。卡佳,你別忘了你說過的,每兩天給我寫一封信。這樣不會影響你的學習,我也可以不寂寞。”最后又叮嚀我一句“接到我的信,馬上回信”。兩天后,收到我的第一封信后又回信寫道:“卡佳,這幾天我生活照舊,就是比你在時寂寞一些。”連續接到這兩次信,我才知道爸爸也很想我,他已習慣我生活在他身邊了。

討論我是否回國

爸爸在蘇聯療養期間和我書信往來頻頻,特別是討論我是否回國一事,他把我當作大人一樣與我嚴肅認真地分析利弊,其間充滿了民主意識的循循善誘。

當時,我由于年齡小,對許多問題根本考慮不到,對于回國與否,全是孩子式的憑習慣和感覺。出于習慣在國際兒童院的生活,舍不得離開同學們,我不想走;出于和父親的感情,我又想和他一起回國。爸爸在1950年1月20日的信中寫道:

關于回國還是留在蘇聯這個問題,我還想和你商量一下,然后我們再作決定。

一、回國當然有有利的一面。第一,對你作為中國姑娘可以盡快學會中國話,這對你今后來說是非常必要的;第二,你將更多地了解中國人民的生活和斗爭,這對你也非常重要;第三,你將和父母以及兄弟姐妹們生活在一起,這對你看來也是需要的。但也有不利的一面,那就是因為你不會講中國話,你回國后第一年只能學中文,然后才能上學(當然也可以在學校里學中文),你將耽誤一年的學習。

二、你如留在蘇聯學習,這也有好的一面:第一,你不會耽誤一年的學習;第二,你大學畢業之后,你不僅完成了高等教育,而且將精通俄語。當然也有不好的一面,就是你無法學會中文,這對你今后來講是莫大的困難,此外你完全脫離國內的生活。

……你接到這封信后,再想一下,然后告訴我你對這一問題的最后決定……

至今,我保存下的爸爸給我的最后一封信,是他從巴拉維赫療養院去黑海療養院后寄給我的,那已經是1950年春天了。爸爸的心情很愉快,他告訴我:“我在3月30日和劉佳武同志一起,坐了兩天的火車,4月1日到達黑海療養院。我們療養院在黑海邊,那里很漂亮,可以看到海,并且可以在海里游泳。這里比莫斯科暖和,樹綠了,花開了,我每天在這里散步。”隨信附來一張黑海的照片。信末再次詢問我:“你的學習和生活怎么樣?希望你詳細告訴我。”爸爸恨不得我每天都向他匯報我的學習和生活情況。

在蘇聯,經過近半年的診治與療養,父親的病情有所緩解。我經過慎重考慮,決定跟爸爸一起回國。臨行,爸爸什么珍貴的東西也沒買,只給我買了幾本蘇聯小說和幾本課本,給姐姐弟弟們買了一些學習用品。

和父親在一起的最后5個月

從回國到進入育英小學的5個多月時間,是我一生中連續生活在父親身邊最長的日子。父親既是我的漢語老師,又是我在家中的“大翻譯”。我是靠著父親這座“語言之橋”和母親、姐弟們開始了最初的交流。

父親疼愛我,卻不溺愛。每到休息時,他愛和秘書(我們稱呼賴叔叔)下象棋、跳棋。后來,賴叔叔也常和我下著玩。開始,我經常因為輸棋而發脾氣、耍賴。父親并不因為我年齡小就遷就我,而是嚴肅地批評我。這樣不但糾正了我的毛病,而且促使我棋藝快速進步。不久,我的跳棋就經常能贏賴叔叔了。上小學后參加跳棋比賽我常得第一名。這當然有父親的功勞。

父親平易近人,從不擺架子。剛回國不幾天,他就帶著我去看望他身邊的工作人員郭仁。當時,郭仁叔叔和蘭春阿姨剛剛生了一個又白又胖的女孩兒,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盡管那時的我還不能用漢語和他們交談。

病魔無情,我和爸爸回國不足半年,它就殘酷地奪走了爸爸的生命。我曾掰著手指計算過,有記憶以來,我也只是1950年5月至9月,這短短的5個月有幸和父親生活在一起。12歲時我才見到父親,不足一年他卻永遠地離開了我。這不能不說是我一生中永遠無法彌補的缺憾。而得以欣慰的是,在父親的教導下,我成長了、成熟了,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來源:《學習時報》2018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