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爺爺朱德
我眼中的爺爺朱德
劉 建
1953年夏天,我的母親朱敏從國立莫斯科列寧師范學院返回祖國。不久之后,我就出生了。母親休完產假被分配到北京師范大學任教。為了讓母親專心工作,爺爺朱德告誡她:“我們國家現在非常需要建設人才,你所從事的正是培養人才的工作,這是一項偉大的事業,做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師,是爹爹對你的期望。”
爺爺一直把我留在他身邊撫養,直至我到東北建設兵團,我在爺爺身邊生活了15年。我是爺爺的外孫,但爺爺認為我們這些孩子都是他的親孫子,沒有孫子和外孫之別,都讓我們叫他“爺爺”。雖然現在有些文章中給改成“外公”了,但我們一直按習慣叫他“爺爺”。過去曾有人讓我叫他“姥爺”,但爺爺說:我不是“老爺”,地主老財才叫“老爺”。
在爺爺身邊,至今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要求我們做任何事情都要認真,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細節決定成敗。爺爺對晚輩非常關心,很少對晚輩發脾氣。但若有人不按照黨紀國法辦事說話,老人家是決不留情的。
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期末考試得了59分。爺爺問我:“你考試得了多少分?”我說:“就差一分及格。”爺爺說:“學習是為了走向社會,國家的現代化建設需要知識和人才。你這個態度不對,看來你沒把心用在學習上。你這種思想可要不得,你現在不認真,將來辦什么事都大大咧咧的,就變成一個廢人。”以后不管我做什么事情,他的要求都非常嚴格。
爺爺是佃農出身,當年能完成私塾教育,全靠兄弟姐妹們整日辛苦勞動、節衣縮食地供他讀書。新中國成立后,爺爺知恩圖報,讓他們每家來一個孩子到北京讀書。當時就來了十多個孩子,大的十幾歲,小的才幾歲。雖說爺爺當時的工資不低,但要撫養這么多孩子,學費、交通費、生活費等開銷加起來,一個月下來也就所剩無幾了。
爺爺和康克清奶奶一直過著非常簡樸的生活。從1959年開始,國家遭遇連續三年的經濟困難,人民群眾都吃不飽,爺爺要求我們也必須和大家同甘共苦,和同學們一起住校。我們每頓飯都是一個二兩的黑面饅頭和一碗稀粥,菜也很少。周日回家的時候,菜里才能見到點油腥。當時在中南海,我們家和劉少奇、彭德懷、楊尚昆家共用一個食堂。為了保證爺爺的身體健康,奶奶特別讓廚師給爺爺單獨 “開小灶”,也就是平時菜里能見點油。可當爺爺的菜端上桌后,我們這些孩子瞪著眼睛看著,爺爺根本沒法吃,就都分給了我們。楊尚昆看到這種情況,就端著自家的菜走到我們飯桌前說,我和你們交換一下,嘗嘗你們的菜。實際上,他放下菜就走了。我們又把他的菜一搶而空。
爺爺從小什么農活都干過,在戰爭年代,只要環境允許,他便在房前屋后開荒種菜,這已成為他長期養成的習慣。爺爺是種菜高手,困難時期,爺爺帶領身邊的工作人員和晚輩們,在中南海住所的空地上開出一片菜園,茄子、白菜、辣椒、西紅柿這些菜都種過。他還很會用地,中間種什么,邊上套種什么,他都懂。奶奶在工作之余不但幫助爺爺管理菜地,鋤草、施肥、灌水,還帶領我們在春季去采摘野菜,把芥菜、苦菜、榆錢葉等和糧食拌在一起做成菜窩窩吃。每個周末采了鮮菜后,爺爺奶奶總會請所有的工作人員“會餐”。
我1970年底入伍當兵。當時,我所在部隊的領導是長征時的小紅軍,他十分敬重爺爺,考慮到爺爺年齡大了,他有意給我找些出差的機會,派我回北京看望老人家。每次回到家,爺爺都十分關心部隊的情況,問這問那。比如,戰士們在想什么?吃得怎么樣?一個星期能吃幾頓細糧?一天能否保證一頓細糧?干部們能不能與戰士們同甘共苦?他們是怎樣做戰士們的思想工作的?戰士們一個星期能否洗上一次澡?連隊養了幾頭豬?多長時間殺豬吃肉?殺了豬,豬的下水、內臟戰士們能否吃到?同時,爺爺還告誡我不要當“兵油子”,就是那種打起仗來槍口抬高一寸、領起賞來胳膊伸得最長的人。我提干后,爺爺又時常告誡我,干部帶兵最重要的是以身作則,知兵、愛兵,還要學會做思想工作。爺爺說:“部隊打仗靠戰士沖鋒陷陣,戰斗勝利要靠官兵一致。”
爺爺會打草鞋,在長征休息的時候他就打草鞋,還教旁邊的戰士一起打草鞋。平時,爺爺在馬背上也會放幾雙草鞋。有一次,他看到一個小戰士掉隊,是因為鞋壞了,腳劃傷了走不動了,爺爺就從自己的馬背上拿了一雙草鞋給了戰士。這些都是爺爺身邊的工作人員給我們講的。爺爺這些愛兵如子的事例,對我影響很大。
新中國成立后,爺爺逐漸退居二線工作,有了空閑時間,他就在中南海種蘭花。爺爺非常喜愛蘭花,據說當年爺爺去考講武堂,在從四川到云南的一路上,看到有一種白色的花很漂亮,當時他并不知道這是什么花,別人告訴他是蘭花,他就挖了兩株一直帶在身上。從那個時候起,他就開始喜歡上了蘭花。
記得我11歲那年,我們在福州參觀一個寺廟,寺里有一棵古樹。爺爺站在樹下說:“這個樹上有顆蘭花。”大家都很驚訝,抬頭仔細一看,上面還真有一顆蘭花。爺爺解釋說,這是鳥吃了蘭草的種子沒有消化,然后鳥糞在樹上生根發芽,后來他把這顆蘭花帶回家里種。
爺爺經常抽時間整理蘭花,從中可以感受到他對蘭花的喜愛。我們常跟他一起整理蘭花。蘭花每年要換盆,要把比較粗糙的根剪掉,我們就只把根揪出來抖落抖落。爺爺說,不行,那些根需要剪掉,蘭花的葉子干枯了,還要修剪一下,肥不要上多了。蘭花不喜歡大水大肥,蘭花的生命力頑強,但開花很不容易,需要很細心的照顧。
1976年,爺爺去世。奶奶馬上向組織報告,上交住房,并提出:“我應該享受自己的待遇,該搬到什么樣房子里住就搬過去;朱老總的車立即上交;工作人員按照中央的規定,應回到自己的單位去,因為原來的工作人員是負責照顧朱老總的,現在朱老總不在了,我不應該享受這樣的待遇。”1992年,奶奶去世后,我媽媽也把這種思想繼承下來,提出將奶奶的住房退給單位,上交組織。這是爺爺一貫嚴格的家風。(劉濟華、何容/整理)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2013年1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