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毛澤東詞《采桑子·重陽》
品讀毛澤東詞《采桑子·重陽》
陳文玲
中華詩詞是迷人的瑰寶,給了中國人獨特的營養、滋養和教養。在中華詩詞的百花園里,毛澤東詩詞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和思想價值。
葉燮在《原詩》中指出:“詩之基,其人之胸襟是也,然后能載其性情、智慧、聰明,才辯以出,隨遇發生,隨生即盛。”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一書中也說:“詞必以境界為上。有境界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從毛澤東創作于1929年10月11日重陽節的《采桑子·重陽》一詩中,我們看到了詩人的胸襟的確是“詩之基”,毛澤東詩詞境界為上,才能“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才能令人反復吟誦,世代傳唱。
2007年秋天,我有幸拜謁了古田會議舊址、毛澤東才溪鄉調查紀念館,瞻仰了古田毛主席紀念園和巨型毛主席漢白玉雕像。在這里,作為詩詞的創作者,作為毛澤東詩詞熱愛者,品味毛澤東創作的《采桑子·重陽》的情境,感受“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真的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1929年對毛澤東來說十分艱難。4月,井岡山收到了黨中央2月7日寫給毛澤東、朱德并轉湘贛邊特委的指示信,信中強調城市工作的重要性,認為紅軍在農村的前途是悲觀的。中共中央決定把紅四軍拆散,將具有凝聚力的戰斗部隊,拆分成小部隊。1929年5、6月間,毛澤東領導的紅四軍攻占龍巖,6月22日在閩西龍巖召開了紅四軍第七次代表大會,毛澤東被批評搞“家長制”,未被選為前敵委員會書記。毛澤東失去了黨內和軍內的一切職務,隨即離開部隊,到上杭開展地方工作,這期間他患上了瘧疾,險遭亡命。革命受挫,人生低谷,毛澤東并沒有悲秋,沒有陷入小我之中,此時恰逢重陽節,他佇立在山間,看到秋日里漫山遍野盛開的菊花,揮筆寫下了《采桑子·重陽》:“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這首產生于人生最艱難、失意和落魄中的詩詞,因著其雄偉壯闊的胸懷和跨越時間的藝術感染力成為千古絕唱。
在中國古典詩詞中,“悲秋”歷來是一個傳統主題。所謂“悲憤出詩人”,詩人借秋之落葉、秋之蕭瑟隱喻人生之秋,不少詩作都透著一種蒼涼之感或失意之惑。最樂觀的當屬唐代詩人劉禹錫作:“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而毛澤東此刻寫的《采桑子·重陽》則氣勢磅礴,胸襟開闊,意象萬千,曠達情懷呼之而出。“以景寓情”“意與境渾”“意境兩忘,物我一體”,把大胸襟和真感情融入景中,把景物融入寓意中,以境界為上,言志而非口號,言哲思而非說教,言志向而非直抒胸臆。《采桑子·重陽》以其思想性、藝術性和天人合一意境的完美結合,營造了一個恢宏開闊的藝術境界。詩人擺脫了個人的榮辱得失,一掃凄涼寂寞之感,站在歷史的、哲學的、人類的高度抒發著他的壯志豪情。
《采桑子·重陽》起句便引用毛澤東最喜愛的詩人李賀“天若有情天亦老”的詩句,幻化為“人生易老天難老”,寫出了人生的感慨,李賀寫“天亦老”,而毛澤東則用“天難老”展現“慨當以慷”的大氣。毛澤東將原始詩稿中的“但見黃花不用傷”改為“戰地黃花分外香”,重陽之時的遍地菊花,被毛澤東稱之為“戰地黃花”,比喻貼切奇特。站在當年毛澤東創作這首詩詞的現場,我仿佛感到:“人生易老”是毛澤東人格的宇宙化,“天難老”則是毛澤東將宇宙的人格化。放眼革命未來,“今又重陽”是“歲歲重陽”的遞進反復,點燃著詩人胸中的豪情。“戰地黃花分外香”,是上半闋的點睛之筆,以詩詞創作賦和比的方式,進行抒懷。毛澤東從秋日里傲霜的菊花,想到的不是悲秋,而是經過硝煙炮火洗禮的戰士斗志,在秋風寒霜中綻放的野菊花,平凡質樸卻開在萬花凋謝之時,其品格和生命力具有現實與象征的雙重性。黃花裝點著戰地的重陽,被裝點的重陽時節的戰地“分外香”。這是何等令人景仰的淡定從容,何等堅定的革命道路自信!“一年一度秋風勁”,這個“勁”字,力度極強,寫出秋風摧枯拉朽、驅陳除腐的凌厲威猛之勢,將詩的意境向更深更闊處開拓。凜冽的寒風,肅殺的秋氣,在作者心中引起的不是悲秋,而是振奮,是“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逆境出大作,逆境出高格,逆境出佳句,逆境中毛澤東轉而在地方繼續組織革命,繼續上書中央闡明其道路選擇的主張。1929年10月,陳毅帶著“九月來信”從上海回來了,他向前委傳達了中央的指示,又派人去請毛澤東,把“九月來信”親自送到毛澤東手上,11月26日,大病初愈的毛澤東恢復職務。毛澤東、朱德率領部隊轉入思想整頓和軍事訓練,紅軍九大召開了歷史上著名的“古田會議”,確立了從思想上建黨和政治上建軍的原則,成為黨領導下的軍隊建設史上的里程碑。
(來源:《人民日報》2017年0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