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詩詞中的冬
毛澤東詩詞中的冬
徐廷華
雪落茫茫,大地煥然一新。每臨此景,古人詩詞中多有寫雪之作,且錦篇迭出,汗牛充棟。而作為一代偉人、詩人的毛澤東,在其詩詞中也不乏詠雪的佳構。
臨窗奉讀主席詩詞,跳入眼簾的一首,偏巧就是首冬天寫雪景的《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詞曰:
漫天皆白,雪里行軍情更迫。頭上高山,風卷紅旗過大關。
此行何去?贛江風雪迷漫處。命令昨頒,十萬工農下吉安。
這首詞寫于1930年2月紅軍越過武夷山,進入贛南,經廣昌進軍攻打吉安之時。雖系毛澤東馬上即興之作,然激情澎湃,意涵豐富,構思新奇,筆力勁健。通篇讀來,筆隨心至,一氣呵成,仿佛是一幅雄壯的雪里行軍圖:畫面上漫天風雪中,紅旗在翻舞,人馬在飛騰,山岳在動搖。上片寫行軍途中所見,下片寫行軍目標所向。篇幅雖短,騰挪跌宕,富于變化,波瀾無窮。喜見毛澤東寫作此詞時那種輕松、愉悅、自信、豪放的心境。
“雪里行軍情更迫”一句,首次發表時原為“雪里行軍無翠柏”。1963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毛澤東詩詞》時,詞中“無翠柏”改為“情更迫”。這一改,不僅寫雪繪人,更直寫人的內心,景、情、事盡在其中了。
如果說,毛澤東的《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是乘興之作,那么他的另一首寫雪景的詞作,則更是大氣磅礴,興會淋漓,被人允為古今之絕唱。
那是1936年2月,中央紅軍剛剛完成二萬五千里長征,到達陜北兩個月后,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把陜北秦晉高原裝點成銀裝素裹的潔白世界。這時,正為軍委擴大會議后,紅軍東征山西的步伐大大加快而興奮無比的毛澤東,放眼“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北國山河,遐想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的歷史,胸中涌起澎湃的詩情,遂欣然命筆,一氣吟哦成那為世人稱頌不已的詞作名篇。這就是后來為南社盟主柳亞子“嘆為中國有詞以來第一作手,雖蘇、辛未能抗乎”的《沁園春·雪》。
《沁園春·雪》是毛澤東所有詩詞中的巔峰之作,壓卷之作,傳之久遠,家喻戶曉。這是最早公開發表的一首毛澤東詩詞,發表時正值中國歷史的重大轉折關頭,為國人所津津樂道,且引發軒然大波,是古今任何一首詩詞都不能比擬的。
此事起源于1945年,這年的8月時局突變,日本宣布投降,蔣介石不準中共軍隊受降,毛澤東直面宣布“針鋒相對,寸土必爭”,全國內戰一觸即發,舉國人心震蕩。28日,毛澤東親赴重慶與國民黨舉行和平談判。
在重慶,毛澤東除談判外,還忙于會客。到重慶的第三天,柳亞子即去拜會毛澤東,呈上七律一首并向主席索句。10月7日,協定即將簽訂,毛澤東忙里偷閑,將寫于近十年前的《沁園春·雪》,重新抄寫給了柳亞子作為回贈。
待毛澤東回延安時,重慶《新華日報》同天就發表了柳亞子的和詞,而毛澤東的原詞卻未發表,這極大地引起讀者的廣泛關注。這時曾在重慶被安排接受過毛澤東接見的“二流堂”文化名人黃苗子,獲悉了毛澤東的這首傳抄的《沁園春·雪》詞,便將這首詞交給在重慶擔任《新民報晚刊》副刊編輯的老友吳祖光,吳隨即在11月14日的副刊《西方夜譚》上發表,還特地加了段編者按語,稱贊這首詞“氣魄之大,乃不可及”。
詞一經發表,轟動山城,迅速傳遍全國。重慶《大公報》又將柳亞子的“和詞”與毛澤東的《沁園春·雪》集中在一起,以醒目的版面隆重刊出。人心所向,輿論沸騰,使得國民黨當局驚恐萬狀。因為毛澤東所以回贈柳亞子的這首詞,寓意極為深刻。詞中所詠之雪,不是一般的雪,是特定時期特定地區的雪;是結束了空前壯舉長征,一連粉碎蔣介石國民黨三次“圍剿”,正欲揮師東征抗日之際,在中國北方所見的雪;是詩人融入自己的情懷、抱負、理想、愿景的雪。
新中國成立后的1957年,《詩刊》1月號,首次發表經毛澤東親自審訂的這首詞。直到1958年12月,毛澤東在文物出版社同年9月刻印的大字本《毛主席詩詞十九首》上對這首詞的標題注釋道:“雪,反封建主義,批判二千年封建主義的一個反動側面。文采、風騷、大雕,只能如是,須知這是寫詩!難道可以謾罵這一些人嗎?別的解釋是錯的。末三句,是指無產階級!
毛澤東還有一首寫雪的詩,那就是《七律·冬云》。
此詩寫于1962年12月26日,當是詩人69歲的生日之際。慶壽之作,本應喜慶,然毛澤東依然是直面現實,堅持斗爭,不改革命本色。詩之高明處,是句句寫實,卻字字隱喻,人人又意會其中。
首聯“雪壓冬云白絮飛,萬花紛謝一時稀”,冬云壓雪,萬花凋零是實,暗喻的是當時中國面臨的嚴峻政治、經濟形勢;頷聯“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滾滾寒流,微微暖氣是實,所指卻是國際上掀起的一股反華惡浪和不斷高昂的正義之舉;頸聯“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杰怕熊羆”,虎豹熊羆,龐然大物是實,隱喻的是中國人民英勇頑強、艱苦卓絕的斗爭精神;尾聯“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梅花喜雪,蒼蠅怕冷是實,贊美的卻是不懼逆境,勇于迎戰的革命者,而鄙夷的、不足為奇的是那些經受不住大風大浪考驗的脫逃者。
整首詩托物言志,借景抒懷,感情、景物、哲理融為一體。貼切的比喻,鮮明的形象,生動的對比,蘊含了深廣的內容。描寫的是冬景,寄托的是時事。從凝視“冬云”的沉重到體察“暖氣”的欣慰,詩人的胸懷逐漸開朗,至頸聯則轉為直抒豪情。他在呼喚著一種威武不屈的英雄精神,一種獨立天地的豪杰氣質,一種至大至強的陽剛之氣,“亂云飛渡仍從容”,這是毛澤東一生的性格使然。
毛澤東一生愛雪,對雪似乎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故而在他的詩詞中屢屢見之、詠之。除上述專章之外,還見諸《長征》中的“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卜算子·詠梅》中的“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等詩詞。
毛澤東對雪的反復吟詠,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他的精神世界,雪者,純潔之象征也。這是他一生為之追求的襟懷。
冬天來臨,萬物蕭條。只見“雪壓冬云白絮飛,萬花紛謝一時稀”。大雪覆蓋川原,侵凌花樹,雖然“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毛澤東登高覽勝,俯視北國,一幅秀美的雪霽圖映入眼簾,“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堪稱千古以下頌江山、贊關河之絕唱。
(來源:《光明日報》2016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