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韶山親友
毛澤東與韶山親友
丁曉平
“來客人了?韶山來的?”聽到秘書葉子龍的話,正在批閱文件的毛澤東停下來,驚喜如陽光灑在臉上:“他們是什么時候來的?都是誰來了?”
自1927年就一直沒有回過韶山的毛澤東,怎么也不會想到,離家22年,在新中國即將成立的時刻,他日夜思念的家鄉(xiāng)竟然有親人來北京看望他。
“客人是昨天到北京的,據(jù)介紹,一個是您的堂弟毛澤連,一個是您的表弟,姓李。”葉子龍說。
“呵,是九弟潤發(fā)來了!”毛澤東掩飾不住興奮,“太好了!”
因為正在籌備政治協(xié)商會議,日理萬機的毛澤東當天沒有時間和毛澤連見面,就定于第二天上午在中南海菊香書屋見面。
在韶山,毛氏算是個大家族。在堂兄弟中,毛澤連和毛澤東的關(guān)系更加特殊,因為毛澤連的胞姐就是毛澤東的妹妹毛澤建。
1949年8月15日,韶山解放,人民解放軍來了,老百姓歡欣鼓舞。第四野戰(zhàn)軍一三八師師長任昌輝派人去韶山打聽毛澤東親屬的下落,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毛澤連。于是,毛澤連和姑表弟李祝華就成了第一批去北京的韶山人。
一見面,毛澤連激動地握著毛澤東的手,話未出口淚先流:“主席三哥……”
毛澤東激動地說:“你是澤連潤發(fā)九弟吧?”
“我是潤發(fā)呀!”毛澤連聲音顫抖著,“我這次和表弟一同來京,是代表家鄉(xiāng)人民來看望您的。”
“好!好!”毛澤東激動地說,又關(guān)切地問李祝華,“你父親叫李星明吧,還在不在?”“家父已經(jīng)去世多年了。”李祝華也激動不已。“那姑媽呢?”“還在。”坐下后,毛澤東感嘆地說:“幾十年不見了,都有些認不出了。我很想念你們,也很想念家鄉(xiāng)。你們來了,真是太好了!”
當?shù)弥珴蛇B患眼疾幾乎失明卻沒錢醫(yī)治時,毛澤東派兒子毛岸英和秘書田家英將毛澤連送到協(xié)和醫(yī)院,治好了眼疾。
在北京住了兩個月后,毛澤連和李祝華覺得麻煩三哥這么久了,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就主動要求回家。臨行前,毛澤東特別叮囑毛澤連說:“九弟,你有困難,回去以后,不要去麻煩政府,你的困難我知道,我今后如能接濟點就接濟一點。你是我的親戚,凡事要在鄉(xiāng)親面前帶個好頭,不能大事小事都去找政府。”
毛澤連身體不好,母親也疾病纏身,家庭生活負擔確實重。這位純樸的農(nóng)民始終牢記毛澤東的話,安心種著幾畝水田,勉強維持生活,在鄉(xiāng)親面前帶了個好頭。1950年9月,毛澤東的塾師毛宇居等人到北京,談及鄉(xiāng)親們的生活時,特別提到了他的困難,請求是否可以讓地方政府給予適當照顧。毛澤東說:“澤連的困難我曉得,現(xiàn)在也不是澤連一人有困難,我要解決全國人民的困難,如果我只解決他一人的困難,那我這個主席就不好當了。當然,澤連的困難我自己會盡力接濟的。”
對韶山來人,毛澤東要求極為嚴格,但他絕不是那種坐視親友困難而不顧、沒有人情味的人。毛澤連是他韶山親友中最貧窮也最為牽掛的一位,也是來京次數(shù)最多的一個,共11次,但毛澤東從未運用手中的權(quán)力為其解決任何個人問題,只是連續(xù)10年用自己的稿費接濟他。到了晚年,患病躺在床上的毛澤東把李敏、李訥姐妹倆叫到身邊,語重心長地說:“我快不行了,有件事情只好請你們?nèi)プ觯亦l(xiāng)還有兩個叔叔,連飯都吃不飽,你們要經(jīng)常回去看看。”
這兩個叔叔,一個就是毛澤連,另一個叫毛澤榮。
毛澤榮小名宋五,比毛澤東小4歲。這個性格耿直血氣方剛的堂弟,在三哥毛澤東的教育和影響下,參加農(nóng)民協(xié)會和平糶活動。大革命失敗后,毛澤榮被國民黨反動派追捕,被迫改名流浪他鄉(xiāng),直到1937年全國抗戰(zhàn)爆發(fā)后才回韶山。新中國成立后,韶山鄉(xiāng)親們到北京去了一撥又一撥,卻偏偏沒有他毛澤榮的份兒。盡管毛澤東也給他寄來了錢物,但他內(nèi)心還是犯了嘀咕。直到1953年11月,他終于進京見到了三哥。
毛澤榮敢說真話,多次向毛澤東反映鄉(xiāng)間實際情況和急需解決的問題。1960年9月,一見面,毛澤榮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社隊干部虛報產(chǎn)量、不科學(xué)種田、盲目下令密植造成減產(chǎn)、誰提意見就給誰扣“反黨反紅旗”的大帽子,還將大隊割“資本主義尾巴”、社員養(yǎng)家禽全部沒收等情況,一一匯報給毛澤東。最后,他跟毛澤東說:“你住在北京城里,天高皇帝遠,不知道。現(xiàn)在亂了套,會餓死人哩!”毛澤榮這次進京“告狀”,引起毛澤東和中央高層的高度重視。一個月后,中央發(fā)出《關(guān)于農(nóng)村人民公社當前政策問題的緊急指示信》,堅決糾正錯誤,允許社員經(jīng)營自留地和小規(guī)模家庭副業(yè)。
毛澤建是1929年8月20日犧牲的。生前,她和丈夫陳芬將犧牲的胞姐陳淑元、梁澤南夫婦遺孤陳國生收作養(yǎng)女。陳國生也因此喊毛澤東為舅舅。毛澤東沒有忘記這個外甥女。1951年5月,應(yīng)毛澤東邀請,陳國生進京見到了她的三舅。談話中,毛澤東回憶起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時代。當毛澤東講到母親給他取名“石三伢子”的故事時,陳國生提起了為毛澤建修墓的事情,說:“澤建媽媽的墓埋在衡山金紫峰麓,墓上只有一塊石碑。三舅,是否可以跟政府講一下,請他們撥一筆款,把墓修一下。”
毛澤東沉思了一會兒,說:“全國烈士很多很多,有千百萬人。現(xiàn)在百廢待興,萬事開頭難啊。政府搞建設(shè)需要大量資金,哪有錢去修墓啊!對犧牲的烈士,我們紀念他們,懷念他們,等國家經(jīng)濟形勢好轉(zhuǎn)以后,我們要為他們修墓立碑,刻石銘功,讓后人都記著他們。可現(xiàn)在不行,國家還困難啊!我父母的墓也是一個草墳,有好多人建議重修,我不讓哩!”
美不美,家鄉(xiāng)水;親不親,故鄉(xiāng)人。每次韶山來人,毛澤東都格外高興。但韶山來人,毛澤東并非有求必應(yīng),而是經(jīng)常當面拒絕或回信婉拒。對于毛氏家族的堂兄弟如此,對外婆家的表兄弟,也是如此。
長毛澤東12歲的表兄文澗泉,精明能干,曾參加過毛澤東在家鄉(xiāng)開展的農(nóng)民運動,打土豪斗劣紳,1927年還曾陪同毛澤東考察湘鄉(xiāng)的農(nóng)民運動。新中國成立后,他曾先后7次進京與毛澤東相會。
文澗泉一生務(wù)農(nóng),極少離開鄉(xiāng)里,如今有了表弟主席,去了京城,大開眼界。但他并不知道他在北京的開支,都是表弟毛澤東從自己的稿費中支付的,并非公家報銷。因此,他又有了新想法:到上海等大城市去轉(zhuǎn)一轉(zhuǎn)瞧一瞧。他向毛澤東提出這個要求,并請表弟幫忙將一位親戚安排到北京讀書。毛澤東一口回絕:“來京及去上海等地游覽事,今年有所不便,請不要來。趙某求學(xué)事,我不便介紹,應(yīng)另想法。”還有一次,文澗泉在菊香書屋看到韶山來的鄉(xiāng)親穿上了毛澤東給他們做的新衣服,個個喜出望外,心也動了,就說:“表弟,你給韶山的老鄉(xiāng)每人做了一件,就把我這唐家圫的表兄忘了,也給我縫制一件長袍吧?”毛澤東搖了搖頭說:“現(xiàn)在平均每人只有一丈多布票,哪有這么多布來縫什么長袍啊!”文澗泉一聽有些不高興。毛澤東知道表兄心里不舒服,就讓工作人員把自己的舊長袍送給了他。
來北京次數(shù)多了,坐過汽車、火車的文澗泉又向毛澤東提出要坐一下飛機,開開洋葷。毛澤東耐心地勸道:“坐飛機太貴了,還是坐火車的好。”文澗泉不讓步,說:“你堂堂一個國家主席,我就不相信買不起一張飛機票?”毛澤東毫不客氣地說:“不是我買不起飛機票,現(xiàn)在國家正在搞建設(shè),缺錢花,大家都要節(jié)約,我是主席,更應(yīng)帶好頭啊!”
要新長袍,主席沒做;要坐飛機,主席沒讓。這并不是毛澤東對他的這個表兄有意見。恰恰相反,這正是毛澤東處理親友關(guān)系的原則——親親,但不為親徇私;念親,但不為親謀利;濟親,但不以公謀私。親者嚴,疏者寬。對有恩于自己的表兄文運昌,毛澤東亦是如此。
文運昌一共6次進京,每次都受到毛澤東的熱情接待。1954年秋,文運昌在北京住了一段時間后,仍舍不得離開。這時,毛澤連、鄒普勛幾位鄉(xiāng)親在北京小住一段時間后準備回家,毛澤東便叫他們同行。文運昌一聽有些不高興,說:“主席,我還沒有打算走呀!”毛澤東聽了,生氣地說:“你走不走由你,我不管你了!”文運昌沒奈何,只好打道回府。
韶山來人,毛澤東這么下“逐客令”的情況,真是少有。后來,他曾有些難過地說:“我的親戚,過去為了我受了苦。現(xiàn)在有缺點,應(yīng)該批評。我管也不好,不管也不好,管了,他們有意見,但不管也不行,我還得要管。”
毛澤東外祖家一共有8個表兄弟,他都十分關(guān)心,百忙中抽空給他們寫了很多信,并多次接他們到中南海做客,寄錢贈物,深情無限。但當他們提出找工作、入黨、上學(xué)等額外要求時,毛澤東從未答應(yīng)。
韶山來人,左愛右親,有公有私,上分下明。毛澤東是個堅持原則不徇私情的人,也是一個講人情味的人!誠如他在與堂侄毛遠翔談話時所說:“你們要好好學(xué)習,努力工作。人在世上要多做點有益的事情,有益于社會和人民,要懂得,每個人天天都在寫著自己的歷史,這歷史的好壞,全在于自己而不在于他人。”
(來源:《解放軍報》2016年1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