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國顯始做宏略

——青年毛澤東《心之力》特立獨行倡“新學”

韓毓海

1917年，23歲的毛澤東寫了一篇長達4000余字的作文，名為《心之力》，這篇作文震動了全校，他的老師楊昌濟，先是為這篇文章判了100分，后來又加上了5分，以體現對這篇文章無以復加的贊許。《心之力》一文在當時就被廣為朗讀傳抄，并流傳至今，且至今讀來意味無窮，依然令人振奮。

在《心之力》中，毛澤東提出的最特立獨行的觀點就是：必須創立“新學”，以代替傳統的“舊學”以及當時流行中國的“西學”。

毛澤東說：西學的基礎是物質論，它把人理解為動物，而新學的基礎是“文明論”，這種“文明論”認為：宇宙的本質不是物質，而是生命力，生命力進入物質、激活物質，從而產生了宇宙的進化過程，而生命力注入人，則使人發展出高級的心智，從而造就了“人心”。

王陽明說：“大道即人心，萬古未嘗改”，而在《心之力》中，毛澤東正是把“陽明心學”與進化論的思想結合起來，從而針對社會達爾文主義，針鋒相對地提出了“創造進化論”的觀點。

“大道”，即宇宙的本質，這就是生命力進入物質，并改造物質的運動過程，而它的最高成就，就是人心，即人的心智的發展。

宇宙之道，就是生命力的運行和進化，而它的最高成就，便是有心智的人，是人的心智的進化和培育，而這就是文明的成就與碩果。

于是，《心之力》開宗明義，這樣寫道：

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細微至發梢，宏大至天地。世界、宇宙乃至萬物皆為思維心力所驅使。博古觀今，尤知人類之所以為世間萬物之靈長，實為天地間心力最致力于進化者也。

中華文明的基礎，就是文明論，而毛澤東畢生對于中國的熱愛，其實也就是對于文明和中華文明的贊頌與肯定：

夫中華悠悠古國，人文始祖，之所以為萬國文明正義道德之始創立者，實為塵世諸國中最致力于人類與天地萬物精神相互養塑者也。蓋神州中華，之所以為地球優雅文明之發祥淵源，實為諸人種之最致力于人與社會、天地間公德良知依存共和之道者也。古中華歷代先賢道法自然，文武兼備，運籌天下，何等之揮灑自如，何等之英杰偉倫。

隨后，這篇文章便尖銳地指出：與文明論不同，“西學”的實質，乃是物質論，它必然會發展為一種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強盜邏輯，而盲目追隨“西學”，就是追隨叢林法則、強盜邏輯：

細觀西方魔盜侵殺之秘，以掠奪財富之技巧攫取全球侵殺之輜重，以偽善之攻心宗教幻化萬國奴役之中樞。故無數肖小愚昧弱國之政客盡被蠱惑麻痹，以自卑萬漏國體媚洋為奴，賤賣民脂國魂。

毛澤東更指出：“物質論”與“文明論”的對立，就如同武俠中的“惡魔強盜”與“神俠義士”之間的對立，而且，這也是“光明與黑暗”之間的對立。中國的現代使命，就是要在“文明論”的基礎上建立“新學”，以對抗那種把人等同于物質和動物的“西學”，毛澤東認為，這種“新學”與當時流行的“西學”基礎根本不同，不能混為一談：

舉世興原創睿智，立國顯始做宏略。國家民族之新生心力志向，必締造世界仁德勇武文明之新學，新學為思想理論之基石、棟梁，新學不興，御敵難成，則洋奴必興亡國。

西方學教均顯邪佞，如若任其縱橫世間，則人文盡毀。如神州中華新學宏論，集古今大成之時，必為人類之新邦。中華古國之敵，皆為西方邪惡之魔盜與漢奸，與倭寇同仇，此仇無解，倍當警惕，方可自救而救人，萬勿混淆。

毛澤東以啟示錄式的語調揭示出，這個奉行強盜邏輯和叢林法則的世界，正在摧毀人類文明，而中華文明的衰亡，就是人類文明衰亡的表現。

毛澤東提倡“新學”，這并不是主張簡單地拋棄“西學”而回到“中學”或傳統“舊學”，不是不顧世界大勢而走向封閉保守，實際上，他呼吁在全面地批判和繼承一切人類文明遺產的基礎上，去開辟一個全新的時代。

《心之力》這篇文章，是毛澤東第一次嘗試在中國傳統思想與西方思想的矛盾和有機統一的基礎上，創立一種“新學”，這種“新學”雖說還不是后來的“毛澤東思想”，但很顯然，毛澤東立足于宇宙和世界大勢，開一代學風和文風，創立一種嶄新學說的抱負，在他23歲的時候，就已經呼之欲出了。（作者為北京大學教授）

（來源：《北京日報》2015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