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被開追悼會的四位革命者
在戰爭年代,流血犧牲的事時常發生。生者為死者開追悼會,寄托哀思,激勵斗志,已然成為慣例。然而,有四位革命者活著的時候,就被開了追悼會。
李立三:活著被開三次追悼會
李立三,1899年出生,湖南醴陵人。工人運動領袖,中共早期主要領導人之一。1922年到1927年間,他被“犧牲”三次,也被開了三次追悼會。
第一次,在法國舉行追悼會。
1922年春,李立三受黨組織委派,去江西萍鄉安源煤礦開展工人運動,先后擔任中共安源路礦支部書記、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主任。同年9月,安源路礦當局拒發工人工資,并企圖查封工人俱樂部,使工人生活陷入絕境。9月14日,安源路礦工人大罷工爆發,李立三任罷工總指揮。
罷工運動爆發后,路礦當局派出大批軍警鎮壓,還指使工賊刺探李立三的下落,并懸賞600塊大洋收買其人頭。工人糾察隊為保護李立三的安全,把他轉移到郊區一名工人家中。
路礦當局一計未成,又生一計。為瓦解工人的意志,他們買通長沙一家報紙,在醒目處登了一則快訊:“李隆郅(李立三)為罷工事逃往長沙,被湘省督軍趙恒惕部所擒,日前被腰斬于長沙市小北門外。”
李立三得知此事后,當即露面,揭穿了敵人的陰謀,穩定了工人的情緒。然而,報紙上的消息很快傳到在法國勤工儉學的中國學生耳邊,周恩來、王若飛信以為真,立即召集旅歐黨團員和同學們,在巴黎郊外的“華僑協社”大廳集會,為李立三舉行追悼會。追悼會由周恩來主持,王若飛致悼詞。
第二次,工人集會舉行追悼會。
1925年五卅慘案后,中共中央立即召開會議,成立了上海總工會,并發動上海民眾起來罷工、罷課、罷市,由李立三任“三罷”總指揮。
9月18日,上海奉系軍閥邢士廉公然下令查封上海總工會,指名通緝李立三等六名工人及學生領袖,并收買流氓打手,企圖暗殺李立三。
李立三在工人的掩護下,秘密離開上海,前往漢口。由于他是軍閥的重點緝捕對象,一到漢口就走漏了消息。吳佩孚當即下令將他捉拿歸案,同時雇用刺客肖劍飛前去刺殺。肖劍飛見李立三日夜同群眾在一起,為工人大眾謀利益,認為他是好人,就把吳佩孚的指使透露給他,使他得以安全轉移。肖劍飛為了交差,編造了一個已將李立三刺殺的謊言。吳佩孚信以為真,下令在第二天的報紙上登出“共黨要犯李立三在漢斃命”的新聞。
李立三在漢口“遇難”的消息不脛而走,武漢的工人群眾悲痛萬分,集會為其舉行追悼會。上海幾大工會也組織工人群眾,紛紛舉行不同形式的追悼活動。
第三次,福建長汀,周恩來主持。
1927年南昌起義時,李立三擔任革命委員會委員,兼任政治保衛處處長、工農運動委員會委員、戰時經濟委員會委員等職,負責總指揮部的安全、保衛、宣傳和群眾運動等工作。
8月5日,起義軍撤出南昌,分四路南下。第三路由李立三指揮,這是一支由上千名婦女和青壯年抬擔架運送傷員的隊伍。南下第六天,周恩來正與賀龍、葉挺等研究軍事計劃,張國燾突然闖進門說:“李立三的勤務兵于柱兒報告,李立三犧牲了!”
周恩來立即找來于柱兒問明情況。據于柱兒說,當第三路行進到武夷山黃峰嶺時,李立三發現叢林中有一種可以充饑的紅果,他叫于柱兒看好東西,自己過去看看。過了好一會兒,于柱兒不見他回來,忽又聽到一聲槍響,知道大事不好,立即跑過去查看,只見地上有一些紅果和一攤血跡,但不見人影。這時,有人發現懸崖底部的樹兜上掛著一具尸體,因懸崖太深,看不清面目,但從衣服的顏色看很像李立三。于柱兒不禁大哭,急匆匆地跑來向張國燾報告。
前委決定在長汀正德中學的操場上為李立三舉行追悼會,追悼會又一次由周恩來主持并致悼詞。追悼會剛開完,李立三卻意外地帶著幾個陌生人回來了。周恩來激動地迎上去抱住他,興奮地說:“立三,我們以為你犧牲了,正為你開追悼會呢!”
李立三哈哈大笑:“我到閻王爺那兒報了個到,閻王爺嫌我脾氣躁,馬克思也說我去得太早,都不收,我就又回來了。”頓時全場人轉悲為喜。
原來,李立三采摘野果時,冷不丁從樹林中竄出幾個人,為首者把他攔腰抱住,他順手朝那人開了一槍,沒等他開第二槍,就被其他人扭住了。他們見傷者已死,就把尸首扔下懸崖,然后帶走了李立三。
這些人是攔路打劫的土匪,見李立三帶著槍,料定他是當官的,想從他身上敲詐一筆。李立三笑道:“和你們一樣,我也是個受苦人。窮得走投無路,才投了共產黨的隊伍。”土匪問什么是共產黨的隊伍?李立三說:“共產黨的隊伍是窮人的隊伍,專打土豪劣紳,殺富濟貧,為窮人撐腰出氣。”土匪們動了心,提出愿意跟他到共產黨的隊伍干革命,李立三答應了。他們立即給他松綁,隨他一起來到長汀,后來編入葉挺的部隊。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一次,李立三帶夫人李莎拜訪周恩來,周恩來回憶往事時,對李莎開玩笑地說:“立三同志活著的時候,我就為他主持了兩次追悼會,他一定會長壽的。”
晏福生:活著被開兩次追悼會
晏福生,1904年出生,湖南醴陵人。192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28年參加工農紅軍。1934年4月,任紅六軍團17師49團政委。生前被開兩次追悼會,兩次死里逃生,回到部隊。
第一次,部隊轉移前夕,舉行追悼會。
1935年1月,蔣介石糾集十萬大軍,分六路“圍剿”湘鄂川黔根據地。紅二、六軍團集中主力,尋機殲滅敵人。4月,晏福生與團長吳正卿帶領49團參加了陳家河戰斗。當他指揮二營沖進寨頭時,發現一股敵人突破紅軍包圍往西逃竄。他來不及調動部隊,帶著警衛員奮力急追。
戰斗結束后,紅軍多方尋找,始終不見晏福生及其警衛員的下落,都以為他犧牲了。當時戰況緊急,部隊需要馬上轉移,吳正卿將全團指戰員集合在一起,為晏福生舉行了簡短的追悼會。
就在全團指戰員萬分悲痛之時,晏福生和警衛員扛著繳獲的長槍、短槍,押著幾個俘虜進入了會場。他一看大家在為自己開追悼會,生氣地說:“我還沒死,開什么追悼會!”說罷,一腳踢翻了靈位。看著戰友們窘迫的樣子,他風趣地說:“敵人還沒有消滅,革命還沒有成功,閻王爺還不愿意收咱們呢!”逗得大家笑了起來。
第二次,下落不明舉行追悼會。
1935年11月,紅二、六軍團長征前,晏福生擔任紅六軍團16師政委。1936年10月,晏福生與師長張輝率領16師為紅六軍團開辟前進通道。部隊進至天水縣娘娘壩鎮時,張輝不幸犧牲。行軍至羅家堡,又遭遇胡宗南的主力部隊。16師經過浴血奮戰,成功掩護主力轉移到安全地帶。
這時,敵機的一枚炸彈,炸傷了晏福生的右臂。警衛員把他扶到隱蔽處包扎完傷口,卻發現他們與部隊失散。追兵將至,晏福生命令警衛員帶著文件包和武器急速追趕部隊。
紅六軍團政委王震得知晏福生負傷下落不明的消息,立即派出一個營打回羅家堡,營救晏福生。可他們尋遍整個陣地都不見其蹤影,軍團長陳伯鈞在當天日記中寫道:“十六師政委晏福生同志陣亡。”紅六軍團渡過渭水后,為晏福生開了追悼會。
事實上,晏福生并沒有犧牲。警衛員走后,他感覺藏身地點危險,就掙扎著爬到山下,躲進一個破窯洞。第二天,他用身上僅有的兩塊銀元找老鄉換了一身舊便服,右臂用布帶吊在胸前,左手拄棍向北追趕部隊。
4天后,晏福生單臂游過渭河,負傷的右臂經水浸泡潰爛化膿,疼痛難忍。經過半個月的千里跋涉,他終于在通渭縣境內追上紅四方面軍31軍的一支部隊。該軍軍長蕭克見他傷勢嚴重,派人將他送到紅四方面軍總部醫院治療。
不久,紅四方面軍主力組成西路軍,晏福生隨總部醫院踏上了西進之旅。他的臂傷惡化,到達山丹縣后,紅四方面軍總部衛生部長蘇井觀為他做了截肢手術。
1938年3月,晏福生接任359旅團政治委員,參加南泥灣大生產,后被評為“生產英雄”。毛澤東曾親筆給他題詞:“堅持執行屯田政策。”
段蘇權:活著被開一次追悼會
段蘇權,1916年出生,湖南茶陵人。1930年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同年轉入中國共產黨。1932年參加紅軍,后擔任湘贛軍區政治部宣傳部長、紅六軍團政治部宣傳部長。
1934年10月,段蘇權任中共黔東特委書記兼黔東獨立師政委,與師長王光澤奉命率800多人留在黔東牽制敵人,掩護紅二、六軍團主力發動湘西攻勢。
獨立師在黔東與敵周旋,進行大小戰斗20余次,調動和牽制敵軍一萬多人,有效掩護了主力的行動。此后,獨立師欲東進和主力會合,但遭敵圍攻,有200多人被敵分割,幾乎全部遇難。段蘇權、王光澤率600多人進入梵凈山,于11月25日轉至四川秀山梅江鎮(今屬重慶)。突然,他們遭敵襲擊,一顆子彈擊穿段蘇權的右腳踝骨。他失去支撐,倒在街上,幾個戰士冒死把他背下火線。
當時紅軍中流傳:“寧肯斷手,不愿傷腳。”因為傷腳意味著掉隊,脫離革命隊伍。段蘇權腳受傷后,無法站立,戰士們輪流用擔架抬著他轉移。在敵人圍追堵截下,獨立師不斷有戰士犧牲、被俘、失散。為不拖累部隊,他對王光澤說:“師長,你帶部隊走,把我留下吧!”
就這樣,段蘇權被寄放在秀山豐田村一個叫李木富的窮裁縫家里。當地民團搜查得緊,李木富就把段蘇權轉移到一個隱蔽的山洞。但民團還是嗅到風聲,暗中尾隨李木富來到段蘇權藏身的山洞。
身負重傷的段蘇權無力抵抗,民團搜走了他身上的三塊大洋,剝光了他的軍裝,只剩下一條帶血的短褲。民團頭子準備殺他,李木富求情道:“莫造孽喲!圖了財就行了,莫害人家性命。他是個殘廢人,動不了,你們可憐可憐他吧!”因李木富曾給團丁做過衣服,說話管點用,民團頭子狠狠瞪了段蘇權一眼,帶著團丁下山了。
此后,李木富每天送來紅薯稀飯和草藥,維系段蘇權的生命。但半個月后,李木富連送一頓稀飯也無能為力了。段蘇權被饑餓和傷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為不再拖累李木富,他決定先回湖南茶陵老家,養好傷再找部隊。
段蘇權穿著僅能遮羞的短褲爬出山洞,一點一點地朝李木富家爬去,手掌和膝蓋被磨得血肉模糊。李木富夫婦把他扶進家門,幫他洗凈傷口,給他喂了紅薯稀飯。段蘇權說了自己的打算后,李木富請鄰居木匠連夜做了兩根拐杖,還做了一個竹筒,當討飯碗。
段蘇權告別了救命恩人,拄著雙拐,踏上了回鄉之路。他沿路乞討,來到永順王村的水碼頭,央求一個運米的船老板把他帶到了岳陽。在別人的幫助下,他爬上一列運煤的火車。在醴陵下車后,他遇到茶陵老鄉劉維初。
劉維初在此經營一家豆腐店,將段蘇權扶到店鋪后,給其洗澡理發,換上干凈衣裳,并幫助治療腳傷。段蘇權在店里住了42天,腳傷基本痊愈,便寫信給父親。父親借了十幾塊大洋,對劉維初千恩萬謝后,把他接回了家。
段蘇權住在家里,多方打聽紅軍的去向。1937年9月,他得知紅軍改編成八路軍東渡黃河抗日的消息,歸心似箭,直奔西北尋找部隊。在山西太原,他遇見八路軍政治部主任任弼時,任弼時驚喜交加:“好啊!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段蘇權如實匯報了受傷脫險、找尋部隊的情況,任弼時告訴他:“你所在的黔東獨立師,已在1934年11月全部損失,師長王光澤被俘后慘遭殺害。但一直沒有你的消息,都以為你犧牲了。在紅二方面軍黨代表大會上,我們給你開了追悼會。沒想到你還活著。”
歸隊后,段蘇權投身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成為了赫赫有名的戰將。
鐘國楚:活著參加自己的追悼會
鐘國楚,1912年出生,江西興國人。1930年春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5月參加工農紅軍,8月轉為中共黨員。1934年10月,中央紅軍開始長征,鐘國楚擔任樟平游擊支隊政委,奉命留在閩贛邊區堅持武裝斗爭。
1935年春,樟平游擊支隊在福建長汀豬仔壩遭到敵人埋伏。為保存有生力量,游擊支隊邊打邊撤。鐘國楚一直在隊伍后面阻擊敵人,突然,一顆子彈擊中他的頸部,頓時血流如注。兩名戰士沖上來把他抬到一處密林做簡單包扎。此時,他已經不能說話,掙扎著從衣袋里摸出半截鉛筆,戰士連忙遞上紙片。他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我是興國埠頭人,死在福建豬仔壩。同志們要堅持戰……”“斗”字還未寫,他就昏迷了。
兩名戰士趕緊把鐘國楚抬到九洲山的臨時醫院。醫生用手在他的鼻前摸了下,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兩名戰士淚如雨下,低頭默立不肯離去。醫生擔心他們趕不上隊伍,催促其離開。臨走時,他們帶走了鐘國楚的軍帽,再三囑托醫院將鐘政委掩埋好。
因為游擊支隊被打散,兩名戰士在大山中轉了20多天,才在永春山的一座破廟找到部隊。支隊長看了遺書,又看看鐘國楚的軍帽,淚水從臉頰上滾落下來。為悼念戰友,支隊長帶領戰士們為鐘國楚壘了一座衣冠冢,決定為他舉行追悼會。
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鐘國楚并沒有犧牲。當醫院派人將他抬往后山掩埋時,鐘國楚在半道上居然發出了微弱的呻吟聲。原來,他只是被喉頭凝固的血塊堵住了氣管,抬他的兩個人走得很快,在顛簸中,他喉頭的血塊從嘴里滑了出來,被堵的氣管也重新暢通了,掩埋者趕緊把他抬回醫院搶救。
鐘國楚在療傷中一直惦記部隊。他打聽到部隊的準確下落后,在傷口還未痊愈的情況下,離開了醫院。他戴著斗笠,扮成樵夫,經過兩天兩夜的跋涉,到達了游擊支隊駐地永春山。
鐘國楚臨近那座破廟時,聽見里面傳出《國際歌》聲。他清楚,唱這支歌時,多半意味著又有戰友犧牲。他垂首無聲地走進廟里,沒細看就加入了默默致哀的隊伍中。支隊長正在主持祭奠活動:“向鐘國楚同志的靈位三鞠躬,一鞠躬……”
鐘國楚禁不住叫起來:“這是怎么回事?”這時,支隊長也發現一個戴著斗笠的人站在后面,警惕地喝道:“什么人?”鐘國楚應道:“自己人。”支隊長覺得不對勁,迅速拔出了槍,其他戰士立即將他圍住,掀開了他的斗笠。“鐘政委?!”大家不約而同地驚叫起來。鐘國楚激動地說:“同志們,我沒死。我活著回來了。”
此后,鐘國楚在閩贛邊區堅持了三年游擊斗爭。
來源:《紅巖春秋》201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