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靜:鄧大姐的諄諄教誨受用終身
在南昌二緯路省委大院附近一所草木茂盛的院落里,住著中共江西省委原第一書記楊尚奎的夫人水靜及其家人。
每當天清氣朗沒有風雨的日子,水靜老人便要在院內打起太極拳。20世紀60年代,鄧穎超大姐曾教授給水靜“八段錦”,這為她之后學太極拳打下了根基。靠著這些簡便易行的健身術,已年近九旬的水靜仍思維清晰,精神矍鑠。她不能忘記鄧大姐對自己的關懷,只要一運動起來,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鄧大姐,想起與大姐的交往,想起大姐的親切教誨。
回憶起同鄧穎超大姐數十年的接觸和交往,水靜感受特別深:這是一位很可親很可敬的大姐。雖然她是我們婦女界的領袖,資歷深厚的老革命家,又是開國總理的夫人,但她絲毫沒有架子,熱情奔放,待人和藹,和我們在一起時談笑風生,讓人感到特別親切。我們見到她就像見到自己的親姐姐一樣,在她面前一點也不感到拘束。
兩次參加鄧大姐召集的“夫人會”,諄諄教誨受用終身
新中國成立后,主要做婦女工作的鄧穎超大姐曾經召集過兩次比較有影響的“夫人會”。水靜感到非常幸運的是,這兩次會議她都身在其中,并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1959年3月,水靜隨時任中共江西省委第一書記的楊尚奎到上海參加中央會議。在這次會議上,水靜第一次與毛澤東、周恩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及他們的夫人有直接的接觸和交談。水靜記得,一見到鄧穎超大姐,便感覺她非常誠懇,非常熱情,可親可敬。“當時雖然交談不多,但她對我特別親切,拉著我的手不放,問我是哪里人。我事先一點也想像不到大姐那么熱情,因為她是總理夫人,是我們中國共產黨的婦女領袖呀,鄧大姐的誠懇與熱情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此后的交往中,水靜的這種感受與日俱增。
在黨內外,鄧大姐是出了名的善于做思想工作的高手。讓水靜感到驚喜和興奮的是,就在結識鄧大姐不久便有幸聆聽她的教誨。會議期間的一天,水靜接到通知說,鄧大姐召集隨負責同志來上海的夫人們開個座談會。能夠有這樣的機會,大家都很高興。會議地點在錦江飯店北樓的一個會議室里,有20多位夫人參加了這次座談會。寒暄一陣之后,鄧大姐笑瞇瞇地說:“今天請你們這些夫人來,大家見見面,拉拉家常,交流交流經驗,怎樣做好自己的工作。”
簡短的開場白之后,鄧大姐接著說:
“你們既是夫人,又有自己的工作,很辛苦。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需要你們照顧,你們的丈夫工作忙,責任重大,家庭這個擔子必然會落在你們身上。
“你們的丈夫都是書記呀部長呀這樣一些領導同志。你們的政治生活和物質生活,與別的女同志有許多差別。有些同志不了解具體情況,甩出種種議論,有時還會讓你們受些委屈。其實,你們的工作是很重要的。要當好一個賢內助,要做好這些并不容易,請夫人們多發表意見,多交流交流。”
大姐的一番話,說得大家心里熱乎乎的。座談中,夫人們各抒己見,談得非常熱烈。大家碰到的問題都差不多,感受也大致相仿。大姐抓住“當好賢內助”這一中心,不時地插話,進行引導和指導,使討論不斷向縱深發展。
散會后,大姐安排夫人們到錦江飯店北樓的一個平臺上照了一張合影。從現在留下的這張合影上我們看到,坐在前排鄧大姐左右兩邊的,有劉少奇夫人王光美、董必武夫人何連芝、陳云夫人于若木、賀龍夫人薛明、羅榮桓夫人林月琴、聶榮臻夫人張瑞華、柯慶施夫人于文蘭、羅瑞卿夫人郝治平、譚震林夫人葛慧敏、趙爾陸夫人郭志瑞、陶魯笳夫人賈玉慈和江華夫人吳仲廉。
水靜當時站在后排左邊第三個位置,和她站在一排的還有鄧小平夫人卓琳和女兒鄧林、林彪夫人葉群、薄一波夫人胡明、陳丕顯夫人謝志成、陸定一夫人嚴慰冰、張平化夫人唐慕蘭、劉瀾濤夫人劉素菲、李雪峰夫人瞿英、呂正操夫人劉沙、張經武夫人楊崗、李井泉夫人蕭里等。
1960年七八月間,中共中央在北戴河召開工作會議,水靜又隨楊尚奎到此參加會議。會議期間,鄧大姐和蔡暢大姐一道,再度召集夫人們開了一個座談會。這次會議的規模更大,到了近70位夫人,著名婦產科專家林巧稚也蒞會與大家交流。座談會的主要內容是如何使自己的丈夫身體更健康,從工作、生活的規律性,到適當的鍛煉、飲食調節和科學服藥等,大姐都一一談到了,引起了夫人們濃厚的興趣。有的還提出了一些具體問題,討論得很熱烈。
鄧大姐性格開朗,知識面廣,說話時詞語豐富,語言優美,亦頗風趣,給人印象極深,博得了夫人們一陣陣熱烈的掌聲。尤其是她提出的都是大家在現實中面臨而又迫切希望解決的問題,所以參會的夫人們無不感謝大姐想得周到,體貼入微。
“大姐的教誨終身受用!”水靜說,特別使我受益匪淺,真有一種如沐春風、茅塞頓開的感覺。參加革命時自己還是個黃毛丫頭,養成直來直去的性子,對于人情世故,很少講究。和尚奎結婚之后,面對極為復雜的關系,仍按那么幾條簡單的原則機械地處理,自然難盡如人意。是鄧大姐頭一次讓我懂得所處的“夫人”這一特殊位置,以及從這個位置出發考慮問題和解決矛盾的原則與方法。我常想,這些年來,小至家庭,大至社會,自己在待人接物、處理與尚奎有關的種種問題上未出大錯,是和大姐的幫助分不開的。所以我對大姐特別尊重、特別敬愛。
鄧大姐手把手傳授“八段錦”,為日后健身運動打下了根基
與周總理、鄧大姐熟稔之后,交往自然就多起來。周總理、鄧大姐住的西花廳與李先念、林佳楣住的地方很近,中間只隔著李先念辦公的院子。水靜和林佳楣、余叔(曾希圣的夫人)比較要好,被稱為“三姐妹”。水靜、余叔到了北京必定相約在林佳楣家會面,也多半都要去西花廳一起看望鄧大姐。
每次到西花廳,鄧大姐總是熱情地予以接待,談工作,話學習,聊家常,問寒問暖,關懷備至。她常常留“三姐妹”吃點心,還專門煮紅豆稀飯給她們吃,說:“這些你們在飯店里是吃不到的。”言語之中親切極了。
有一回,水靜和林佳楣、余叔在鄧大姐家交談,玩得很開心,鄧大姐特別高興地領著三人參觀了她的書房。大姐的書房不大,但很精致、大方、整潔。除一張書桌、兩把椅子外,就是一大排壁櫥,沒有安玻璃,擺滿了書,還有一些精致的小件工藝品。“三姐妹”的目光停留在一張照片上,那是鄧大姐和周總理年輕時的一張合影。周總理坐在草地上,鄧大姐伏靠在他身后,左手搭在周總理肩上,右手伸到周總理胸前與他的手握在一起。柔情蜜意,溢出鏡框,看了讓人羨慕不已。鄧大姐拿起相框,擦拭著說:“這是恩來從法國勤工儉學回國后照的,已經幾十年了。”一種幸福的情感,流露在她的眉梢嘴角之間。
還有一次,水靜和余叔在鄧大姐家玩,說笑中,大姐拿出了前不久在上海做的一件淺米色呢子外套給兩人看,想聽聽她們的意見。這件淺米色薄呢小外套,V字領,前面沒有紐扣,前襟兩邊鑲了五六厘米長的彩色薄呢料子邊,的確又大方又好看,也好配衣服,水靜和余叔看后贊不絕口。鄧大姐高興地說:“得到了你們兩位的夸獎,說明我這件小外套做對了。”
鄧大姐既關心夫人們的工作和思想,也關心她們的身體健康。有一次,鄧大姐在北京見到水靜和余叔,又熱情地把她倆約到家中。她說:“最近有位同志教我一項體育運動,名叫‘八段錦’,對身體很有好處。你們還年輕,你們的書記可是要鍛煉啦!”接著便饒有興致地把兩人領到院子里,手把手地教授兩人做起了“八段錦”。
2004年2月4日,在鄧穎超誕辰100周年之際,中央電視臺播出的文獻片《鄧穎超》中有一段水靜回憶鄧大姐教她打“八段錦”的情景:“八段錦”簡便易學,大姐邊練邊做示范,她和余叔跟在后面學,不一會兒就學會了。水靜開心地說:大姐,在體育鍛煉上我們是你的弟子,你是我們的師傅,我們得到了你的真傳。說得大姐樂哈哈地笑起來了。
大姐招待吃宋慶齡贈送的鰣魚,總理吃剩飯菜卻是常事
鄧大姐對人關懷備至,體貼入微,各方面的問題都考慮得很周到。1964年初夏,水靜陪同楊尚奎到北京友誼醫院打肝蛭蟲。一個多月里,總理和鄧大姐兩次請楊尚奎和水靜到他們家吃飯。
當時兩人是在上海搭乘羅瑞卿的伊爾-18專機進京的。飛機一到南苑機場,就看到了鄧大姐,大姐詢問了楊尚奎的身體情況,并且記下了兩人在京的住址。
楊尚奎住進了北京友誼醫院后,水靜住在北京飯店,鄧大姐經常叫秘書給水靜打電話,詢問楊尚奎的病情,問楊尚奎對打蟲藥是否有藥物反應,秘書說打蟲藥毒副作用大,總理和鄧大姐都很關心。大姐還讓身邊工作人員給水靜送水果和鮮花并陪她聊天。水靜把這些告訴楊尚奎時,他聽了動情地說:“總理和鄧大姐一向是這么關心和體貼同志的。”后來,水靜向大姐當面道謝時,大姐笑笑說:“你們來了,恩來太忙,不能親自過問,當然我要代勞呀。尚奎同志住院,你一個人住在飯店,很寂寞。我讓秘書照顧一下你,也是應該的嘛。”
沒過幾天,水靜又接到鄧大姐家打來的電話,說總理和鄧大姐次日晚請他們到家里吃飯,讓她在住地等候,到時會有車來接。次日傍晚,水靜乘鄧大姐派來的車到達總理和鄧大姐住地。鄧大姐滿臉笑容地迎接水靜,又問了一下楊尚奎的治療情況,然后便一起聊起天。
“總理聽說你們到了北京,就讓我安排一下,請你們吃頓便飯。”鄧大姐一邊招呼兩人喝茶,一邊說道,“昨天宋慶齡同志從上海托人捎來幾條鰣魚,挺新鮮的。恩來說鰣魚就是吃個鮮嘛,快把陳郁和水靜找來共享。”
鄧大姐說:“在北京能吃到新鮮鰣魚的確不容易。在南方,特別在長江中下游,那就不稀罕了。水靜,你的家在蕪湖附近,鰣魚很多吧?”水靜說:“我也很久沒有吃到鰣魚了,今天能在大姐家吃到新鮮鰣魚,我一生難忘。”
幾個人邊聊邊等,到了晚上8點,仍不見總理回來。鄧大姐說:“算了,不等了。我們先吃吧。”過了一會兒,仍不見總理回來。鄧大姐說:“上午恩來還在家,下午是毛主席把他找去了。”
幾道菜之后,鰣魚上了桌。水靜忽然想到了總理,便對鄧大姐說:“大姐,給總理留了菜嗎?”“不用留!”鄧大姐笑著說道,“我們吃剩的,廚師會給他留下。”水靜覺得很不好意思,也很不理解:怎么能讓總理吃我們的剩菜呢?
鄧大姐可能發現了水靜的疑問,便解釋說:“水靜,你不知道,恩來有一副天生的好腸胃。他經常不能按時吃飯,也不許我給他留菜,老是說剩下的菜熱一熱就行了!”聽到鄧大姐一席話,水靜說不出話來,心里百感交集。
直到快晚上10點了,總理才從毛主席那里回來。他匆匆吃過飯,就到客廳來看望兩位客人。他和陳郁談了幾句之后又問水靜:“你是安徽人,有沒有到過黃山?”水靜說:“一直沒有機會去。”他便開玩笑說:“沒有到過黃山吶,那你算不得是安徽人。”告辭時,總理和大姐還一再要水靜代他們向楊尚奎問好。
這次總理和大姐邀請水靜到家里吃鰣魚,楊尚奎在醫院接受治療沒能去,這件事總理和大姐一直記掛在心。在楊尚奎出院后沒多久,水靜便接到總理辦公室打來的電話,說總理和陳毅副總理兩家邀請她和楊尚奎吃飯。于是,兩人如約來到總理住處,又在一起度過了一段愉快難忘的時光。
“文革”結束后重逢,大姐夜晚上門探望道出總理逝世后閉門謝客原委
1976年1月8日周總理逝世后,水靜和楊尚奎便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因心情不好,水靜患上了心臟病,不久楊尚奎也病倒了。是年2月中旬,楊尚奎被中央批準去北京治病,水靜便一同前往北京治療。動身之前兩人就商量好,到了北京一定要去看看鄧大姐。
到了北京之后,還未住進北京醫院,水靜就找到林佳楣,請其轉告鄧大姐,表示想去看望她。過了幾天,林佳楣來醫院探望時對水靜說:“你和尚奎的意思,我已經轉達給大姐,可大姐說,謝謝你們,一切心領了。她現在閉門謝客,許多外省來的同志她都沒見。她希望你們好好治病,安心休養,將來一定有見面的機會。”楊尚奎聽了,嘆了口氣說:“那就以后再說吧。”沒能見到思念的鄧大姐,兩人心里都很難過。
這一次水靜陪楊尚奎在北京住了很長時間。從北京醫院出院后,住在京西賓館休養,這里住了許多軍隊和地方的老同志、老朋友。10月,“四人幫”被粉碎,全國一片歡騰。11月初,楊尚奎的病尚未完全好,就急著要回江西工作。
離開北京前的那個晚上,兩人來到林佳楣家看望李先念并向他們辭行。談了一會兒,水靜再次向林佳楣透露了自己的心愿:“我們都要回江西了,今晚能不能看看鄧大姐?”林佳楣當即贊同并去聯系,她打完電話就對水靜說:“鄧大姐說很想見見你們。”當水靜和楊尚奎剛要起身往西花廳去,那邊即打電話來說:“你們在那里等著,鄧大姐已經出來了,她要過來看看尚奎同志。”水靜看看手表,已快9點了,便說:“這么晚了,還要大姐走過來,真過意不去,還是我們過去吧!”正說著,大姐就到了。楊尚奎說:“鄧大姐,我們是要去看你的,你倒來了。”大姐說:“你們到北京來,是客人嘛,當然應該我來看你們。”
經過十年動亂,頭一次和鄧大姐見面,激動和興奮一起涌上心頭。楊尚奎和大姐緊緊地握手,水靜則擁抱著大姐久久不愿松開,像久別的孩子回到父母身邊,千言萬語有很多話要說,可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鄧大姐看看楊尚奎臉上氣色不錯,便夸贊說:“水靜呀,這些年你把楊老的身體照顧得這么好,紅光滿面的,是個有功之臣啦!”水靜說:“大姐,我們很想你。總理逝世后,我們非常悲痛,擔心大姐的身體,今天見到大姐很健康,總算放心了。”
“我知道,佳楣跟我說過了。”大姐又深情地說,“許多同志和你們心情一樣,到了北京都想來看看我,有的同志還邀請我到外地去療養、散心,我都心領了,謝絕了。誰都不見,哪兒也不去,為什么呢?因為‘四人幫’還在臺上,猖狂地為非作歹。我不能動,我是要守住這個家,看好恩來留下的文件、信件和材料,不能被他們搶走了。我不見你們,是為了避免連累你們。楊老呀,恩來在‘文革’中為了保護你們,花了很多心血,冒了不少危險,如果你們來看我,‘四人幫’知道了,就會找你們的麻煩,再次迫害你們。你看,現在我不就來看你們了嘛!”
聽了這番話,水靜恍然大悟。大姐為了愛護同志,真是用心良苦啊,多么好的大姐啊!“你考慮問題真細,大姐!”水靜說,“我們已經挨了那么多整,不怕他們了。”
“這是一場政治斗爭。斗爭就要講策略,不能授人以柄,對吧?”大姐說,“干部是黨的財富,像楊老這樣的老干部,更是寶貴的財富。應該千方百計保護他們。任何疏忽,都可能使他們遭受損失。”大家都點頭稱是,內心佩服大姐的深謀遠慮。
“我和鄧大姐接觸幾十年,她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很深,我對她的崇敬和愛戴之情也很深很深。”許多年后的今天,只要一提起鄧大姐,她的形象猶如昨日浮現在水靜的腦海中……
來源:《黨史博覽》2018年第1期